曼招弟从未想过自己就在这么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她爸的‘女朋友’。
盛夏天热,站在自己跟前的女人穿得花哨单薄,辣眼的玫红色吊带背心,深蓝色超短裤,赤脚而站,毫无顾忌地展露一身黄黑干燥的皮肤。
曼招弟肆意地打量这位不速之客。看着三十五岁左右,微胖矮小的身材,腰部挤出一圈赘肉,显得这人更矮了,目测只有一米五高,可能一米五也不到,头发染了俗气的酒红,显得脸色油腻暗哑,五官平平无奇,整张脸最突出要数那尖细的鼻子,配上厚而干瘪的双唇,怎么看怎么别扭。
若打分,五分也嫌给得多。
尤其这个女人,满身敌意,脸上摆出的,可不是普通客人该有的表情。
曼招弟没把她明晃晃的挑衅姿态放在眼里,反而居高临下地讥笑了一声,曼荣祥眼光变差了,这个女人,远不及赵珍好看。
记得以前,她的奶奶时常数落赵珍天生狐狸相,是当贱妾的命。曼招弟想,如果她奶奶还活着,估计会评价眼前这个女人,是贪婪穷酸的奴相。
不管是妾是奴,左右都不称心。
曼招弟的目光移至客厅,那占满茶几的外卖盒子,酒瓶,还有满地的垃圾,花生壳,塑料袋,单看着,已觉烦心至极。
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屋,关上门。屋内的电视机播放着不知什么年代的都市剧,男女主角正在雨中相互责骂,吵骂声透过电视屏幕传出,让人更加怒躁。
曼荣祥脸上明显已有了醉态,他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听到关门声时昏昏糊糊地抬起头来,见着是曼招弟,晃了一下手,指着那女人对曼招弟说道,“招弟,这是你美芳姨,叫人。”
叫什么?未过门的继母?曼招弟无视了曼荣祥的要求,扶着墙,转身回房间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曼荣祥朝地上啐了一口,边大声骂,边跌跌撞撞地撑着沙发站起身来。那叫美芳的女人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他,还劝道,“荣哥,孩子不愿意叫就算了,多大的事?别跟孩子生气。”
“我看她就是故意的。”曼荣祥似乎誓要为心爱的女人争回一口气,大着舌头,话说得不清不楚,“太没礼貌了,也不晓得是学了谁,看老子打一顿,马上就乖了!”
曼招弟觉得曼荣祥说的话里也掺杂了酒气,人已经醉得没了脑子。
不然怎么会先计较她的无礼,而忽略了她脚伤的事。
那女人还在假惺惺地劝着,但曼招弟已懒得再听,头也不回地走进自己房间,然后锁上了门。
一夜无眠。
房间外的嘈杂声不知是何时停的,曼招弟睁着眼,胸口堵得厉害,出神地看着房间灰白的墙,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起了床,翻出词典背英语单词。
越背越精神,渐渐忘记了时间,直到六点十五分的闹钟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快速地洗漱换衣,曼招弟比往时更快地整理好书包走出房间。房门开后,入目的客厅依旧一片混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臭,曼荣祥和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
曼招弟看了一眼主卧的门,只觉胃里翻腾着一股恶心的酸水。
早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存在,也猜到曼荣祥迟早会再婚,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毫无防备。
这个女人进门后,她还能呆在这儿吗?
不知道,不确定,无解,但就算曼荣祥不赶她,估计那女人也不会给自己什么好脸色。
难道又要搬走了?可她能去哪儿?住学校的宿舍吗?
胡思乱想中,她如常打开家门。
出门后,早晨清新如洗的空气扑脸而来,冲洗了她被酒臭掩埋的鼻腔,不禁回头看了屋内一眼,一门之隔,混浊与清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站在阳光下,身子越和暖,这份对比越是鲜明。
仿徨直钻于心,曼招弟喉咙像糊了一层浆,莫名哑了声,一直被刻意压抑的慌乱与愤懑忽然在此刻翻涌而起,临近爆发的边缘,她的视线停留在满地的玻璃酒瓶子上。
或许酒真的是个好东西,好到能麻痹敏感脆弱的神经,忘掉灰败无望的现实,才让曼荣祥如此沉瘾。
曼招弟关上了门,呆滞间,脚上的伤痛了起来。
虽然听到隔壁屋传来鹅仔的狗吠声,但今天罗盈春没有开门,她站在那道铁门前犹豫了一下,自顾走下了楼梯。
可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拖着隐隐作痛的脚踝,用力地敲响了罗盈春的家门。
想不通情绪为何爆发,但管它的,她现在难受,难受得死去活来,就想蹭顿免费早餐。
敲门声让鹅仔吠叫得更大声了,她隐约听到屋内传来罗盈春的脚步声,也听到鹅仔上窜下跳的声音,光听着这些细碎的声音,曼招弟已经能想象到罗盈春此刻有多手忙脚乱了。
“来了来了。”
一声平淡的回应,如架空悬浮的气球落回地面,曼招弟心里顿时泛起了踏实的温度。
比酒更好的东西,大概会有的。
罗盈春抱着猫,打开了一条门缝,在鹅仔要冲出家门时,飞快地拽起了它的狗爪子。
“小曼,你今天这么早?”
曼招弟站在门口,看着罗盈春湿嗒嗒仍滴着水的长发,‘嗯’了一声。
“先进来吧,我在洗头呢。”罗盈春快拉不住大黄狗了,忙道。
曼招弟赶紧进屋,关上门。
“你看着它俩,我煮了汤粉,等我吹个头发就盛出来。”罗盈春说着,一头扎进了房帘后,很快便传来吹风筒呼呼的声音。
看着它俩?曼招弟看着地上的一大一小,挑了挑眉。
莫名有种照顾家属的即视感。
大黄狗鹅仔依旧非常热情,尾巴摇得跟电风扇似的,曼招弟都要怀疑自己再不摸摸狗头,这大黄狗绝对会用那大尾巴把这片地儿扫个干净。
“鹅仔,见着我这么高兴呢。”曼招弟抚了抚狗头,鹅仔喘着气,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心。
“痒。”曼招弟撸够大黄狗,看向白胖猫。
猫依旧是那只猫,孤傲酷帅拽霸天。
曼招弟撇了它一眼,也哼了一声,誓要比它更孤更傲更酷更帅更拽霸天。
风筒声听,罗盈春吹完头发出来,身上依旧穿着刚才的睡衣,那一把柔顺黑亮的长直发,被她用透明的发夹子挽成一团,夹紧在后脑勺上,散碎的长发尾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摇曳在白皙纤细的颈项间,她哼着歌调调,快步走进厨房。
经过客厅时,飘落下一抹好闻甜腻的洗发水香气。
那是与青涩懵懂的小女孩儿不一样的味道。
曼招弟的目光被牵引,一直看着罗盈春。
看她柔润的侧脸,看她尖细的下巴,看她微红的耳骨,看她穿着宽松短袖睡衣露出来的藕臂与嫩足。
眼睛一眨不眨。
“要吃木耳丝吗?”罗盈春在厨房问道。
曼招弟一瞬回神,朝那道身影应声,“要。”
这个早餐吃得心不在焉,曼招弟的吃饭速度本来不慢,但这回居然比罗盈春吃得慢。
不过罗盈春也没催她,时间还很早,她吃完后换了衣,梳了头,收拾碗筷,时间刚刚好。
“你今天还去菜市场吗?”曼招弟问道。
“不去了。”罗盈春背着一个帆布包,里头装了几本书,“我去镇上的图书馆,要还书了。”
唷,想不到罗盈春阿姨还看书呢。
“其实都是一些故事小说,借来看看打发时间。”罗盈春绷不住自己强装的‘知识分子’人设,先笑了起来,一边把小电瓶推了出来,一边说,“镇上的图书馆不大,但是藏书多,都是附近的人捐赠的,买废纸价格低,所以很多人把不看的书捐到那儿去,我闲着没事就会去借几本小说看看。”
曼招弟歪头看着她,偷瞄了一眼她帆布包里的几本书封面,“霸道总裁的虐恋情深,经典的‘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罗盈春眉头一扬,抿着唇憋笑,就差在脸上写‘居然被发现了’几个大字。
果然。曼招弟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调侃,“是不是还有‘说好了做彼此的天使’。”
“......”
“我要站在最显眼的地方,等你来找我。”
“......”
“你还需要招领失物么......”
“停停停!”眼见她又要继续说,罗盈春连忙打断道,“够了够了,不用再举例了,就是这些。”
曼招弟心情变好,笑了笑。
“现在的小屁孩懂得真多啊。”罗盈春脸容微窘,郁闷道,“这些你都看过?”
“我没看,以前的老师让我们在假期做文章概括,我前座看的就是这些小说,总结归纳出来的。”
“......”学霸就是学霸,居然还专门针对调查。
“网上不是说十个总裁九个姓顾八个洁癖七个胃病六个失眠五个残疾四个高冷三个烟草味两个私生子,一定有个做医生的哥们儿嚷嚷,大半夜还不让人睡觉,还有管家那句“好久没看见少爷笑了。”
罗盈春越听,心肌越是梗塞,还真的是。
“重点这十个渣男总裁,遇到女主之后全好了,全变深情人设了,比医生还牛掰,妙手仁心都不敢这么演。”
是,是啊,无脑爽文就是这么,爽......
曼招弟很不理解这种缺根筋的剧情,一本正经地分析,“其实来来去去都是一个套路,不是绝症失忆就是车祸绑|架,什么合约情人破镜重圆替身白月光,给你一个亿离开我儿子,偶尔来个穿越,一朝飞升变身大女主,说到底都是痴心妄想的自我攻略。”
但自古套路得人心,沉醉于忧伤狗血文学无法自拔的罗盈春,一朝成了痴心妄想的自我攻略患者,彻底EMO了。
“仔细想想还挺傻缺的,网络上这么多小说,这么多总裁,这么多人穿越,他们就不怕串戏了?比如说那些写穿越的,为啥都是年轻的女孩穿越,论资排辈应该也是老人穿吧?而且这么多人穿呢,说不定都穿到同一个地方去,古代直接变现代了,打招呼的第一句,估计全都是How are you.”
此刻的罗盈春只想回答一句:I am not fine.
曼招弟说上头了,滔滔不断,罗盈春受不住了,抱着帆布包哭唧唧,“别说了,让我留着一丝痴心妄想活着吧,一把年纪好不容易实现小说自由,请小曼同学务必嘴上留情。”
怼上瘾的小曼同学善心大发,闭嘴了,并表示会尊重苏爽小说中毒患者的心情。
回到学校,因为时间还很早,路上基本没什么学生,曼招弟刚进教室,就被自己座位旁的几大束红玫瑰惊到了。
这是什么恶俗满满的小说套路?
再看花束上的小卡片,清一色写着‘教师节快乐’,顿时明白了。
比俗气小说更俗气的套路,比比皆是。
这时,陈婷走了过来,“抱歉招弟,这样可能会影响到你进出,但教室后面的空间就这么大,花没地儿放,只能放在你的座位旁边。”
曼招弟无视了陈婷,不知为何,对着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好耐心,她扶着旁边的几个座位,绕了半圈儿坐回自己的座上。
尽管很想吐槽既然花送到了,为啥不直接送去□□办公室,偏要放在她的位置旁阻碍一个‘残疾人’出入,但自己曾说过不干涉参与这些事,为免打脸,便没有作声。
权当赏花了,反正也不亏。
受某位苏爽小说中毒患者影响的曼招弟,自降智商,启动甜宠文女主的思想残障属性,四十五度角仰望碧蓝天空,然后默默感叹,花儿真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