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喂猪崽的猪肉佬

曼招弟发现罗盈春这两天奇怪得很。

可到底是哪里奇怪她也说不上来,总是让人感觉十分别扭,非常别扭,超级别扭,别扭特大三连发。

老眨巴着一双幽幽的眼睛看着自己,就像隔壁屋八十岁的老奶奶忧愁自己事业无成一贫如洗的冤种大儿,恨不得倾家荡产但又口袋空空无能为力,连卖|血都凑不够量只能一个劲地锤胸顿足。

瞧那眼神,那表情,那神态,哀得让曼招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是中邪了么?

刚开始,曼招弟以为是工作上的问题,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发现罗盈春的‘奇怪’是奔着她来的。这个人不知道揣了什么心思,突然化身成喂猪崽的猪肉佬,一个劲地让她吃。

这两天的早餐丰盛得,让曼招弟怀疑她是不是把镇上最大的酒家茶楼搬了回家,午饭和晚饭更是夸张,堆得高高满满的菜,连鸡枪腿都有两大只,特意熬了骨头补汤,还有红豆椰奶当下午茶,这还没完,罗盈春送饭时鬼鬼祟祟地给她塞了不少零食干粮,说是让她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可她根本没有这个时候,都快撑死了!

现在,曼招弟捧着罗盈春特意给她留的夜宵,满满两大盒,根本不可能吃得完,曼招弟头一回发现被投喂也存在危机,决定正视这个问题。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这天是周五,晚自习后两人回到骑楼,曼招弟看着罗盈春锁车,问道。

“怎么了?”罗盈春头也没抬,半弯着身锁车。

“饭菜的量变多了,你给那么多,我根本吃不完。”

罗盈春锁好车站起身来,看着她,“这不,你脚伤了,我想着帮你补一补。”

曼招弟翻了个白眼,“补了我能长出第三只脚来?”

“......”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说什么冷笑话呢?

短暂尴尬的五秒对视后,曼招弟先叹道,“我只是崴到脚,而且明天能去拆夹板纱带了,用不着补。”

“明天你打算几点去医院?我送你过去。”罗盈春说道。

“不确定,睡醒了再说。”曼招弟应,意识到不对劲立即一个急刹车又说道,“我在问你这两天怎么回事,别打岔了。”

好险,差点就被这‘扯天扯地的碧螺春’给绕出圈去了。

罗盈春抿了抿唇,“是菜不好吃?还是味道不好?”

曼招弟瞪她,‘啧’了一声,“你找块镜子照照,现在你的脸上明显写着:‘我要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哪有?”罗盈春搓了一下自己的脸蛋肉,“反正剩了也是倒掉,所以才给你多装。该不会是你的同学看到你吃,说你了?”

哪有人敢说,曼招弟没好气,“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这两天奇奇怪怪的,要是有事你就直说。”

“我能有什么事。”罗盈春应得敷衍。

“那也别给我装那么多饭菜,我根本吃不完,我不喜欢浪费,天天这么吃,快要撑死了。”曼招弟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饭盒,“就像这两大盒子,别说我了,我和你一起吃都吃不完。”

罗盈春默默接过她手上装饭盒的袋子,“我俩吃不完,还有鹅仔呢。”

得,爱宠晋升剩饭解决机器。

罗盈春瞥了曼招弟一眼,“我知道了,下次我少装点的。”

一晚上就等这一句,曼招弟‘嗯’了一声,又说道,“不过没有下次了,明天拆绷带后,我可以自己到饭堂吃,也不用麻烦你来回接送了。”

罗盈春闻言,抬头看了看她,没说话。

回到三楼,曼家屋里依旧一片漆黑,曼招弟跟着罗盈春回了小屋,努力解决一堆宵夜,鹅仔也得到了好吃的炸牛奶,正吧咂吧咂嘴吃得欢快,只有那只傲气拽酷的鸭仔猫,脸无表情地看着她们两人一狗认真干饭。

曼招弟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团豆沙馅的糯米糍,心想真要这么吃下去,迟早胖成猪。

第二天是周六,曼招弟在家里懒得睡了个死沉的觉,早上九点多才起床。

曼荣祥昨晚没有回来,曼招弟已经习惯了他的夜不归宿,醒来后洗漱换衣,一番整理收拾后在微信上告诉罗盈春自己随时能出门。

罗盈春回复收到,但要等十五分钟,她要先晾衣服。曼招弟说好。

本来曼招弟是打算自己坐公交车去医院的,但罗盈春说还不如她开小电瓶来得方便,坚持要送曼招弟去。

曼招弟推托不了她爆棚的母爱,同意了。

刚放下手机,曼招弟便听到了开门的声音。

是曼荣祥回来了。

自从那天晚上与曼荣祥的‘女友’打了个照面,之后这两天曼招弟都没有见过她爸,尽管同住在一屋,可就是有碰不着面的时候。

曼荣祥打开门后,看到曼招弟在家,顿时愣了一愣,才想起今天是周六,学校不用上课。

又看到她脚上缠着的白纱布,更加讶异,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根本没注意到曼招弟的脚受伤了。

“你的脚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弄伤的,还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

曼招弟看了他一眼,语气与平时无异,“不小心摔的,好几天了。”

曼荣祥摸了摸鼻子,关上门。

不知道是对女儿的不够关心感到尴尬,还是后知后觉地认为让曼招弟看到自己‘女友’这一行为不妥,总之曼荣祥走到餐桌边,把手上提着的蛋挞盒子放在桌面上,“我不知道你脚伤了,买了打蛋挞,刚新鲜出炉的,本来想着你放学吃,现在吃吧。”

可话音刚落,他手上动作一顿,“你脚上有伤,能吃鸡蛋吗?”

曼招弟这时才发现他一直提着个袋子,那白色的塑料袋上印着‘迎香饼屋’四个字。

她对这家面包店印象很深,读小学的时候,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光顾,拿着一元的硬币,买两个五毛钱的酥皮面包或者蛋挞当早餐吃,没想到这家饼屋居然还在。

现在的酥皮面包和蛋挞,应该都提价了吧。

“没关系,能吃。”曼招弟难得收敛起浑身的尖刺,兴许是旧回忆带着灼热的温度,再铁石心肠,也熔化出一个窟窿小角。

她扶着墙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了。

打开熟悉的包装纸盒,扑鼻的烘烤香味钻进空气中,传统的原味蛋挞是椭圆形的,中间是色泽金黄,油亮饱满的蛋糊芯,四周是层次分明的香脆酥皮,惹得人食指大动。

其实她口味偏咸口,并没有很喜欢吃蛋挞,此刻心里荡起的愉悦,更多只是怀旧童岁时期的回忆。要不是曼荣祥买回来,她都快忘了自己小时候经常吃。

拿起一个放进嘴里,咬了一口,甜腻香软,是记忆中的味道。

曼荣祥依旧站着,看她吃,“我就说,以前你最爱吃这玩意,买这些你肯定高兴,看吧。”

曼招弟微一顿,嘴巴麻木地嚼咬着,眼睛盯着满满一盒子蛋挞。

明明满口蛋香,忽然觉得有些腻味了。

人的情绪就是这么奇怪,本来上一秒还是好好的,但下一秒,突然又换成了另一种心情,分界如此精准计较,连儿茶酚胺都分泌不及。

曼招弟知道,曼荣祥在向她‘示弱’。

或许是觉得自己带外人回来了,总得要有个‘交代’,而这盒蛋挞,就是他认为的最大‘交代’了。

从古至今,宣称的男女平等不过是躯壳,两性竞争,父权最终占统人类部落,几千年朝代更替流传下来的男耕女织思想,哪可能说根除便根除。尤其是在M市这种经济不发达的地区,重男轻女的劣俗更为严重,男人们认为自己在家庭中的定位不仅是‘丈夫’、‘父亲’,还会给自己升级,定位成‘天’。

屁丁点本事没有的人,偏要制造出自己的权威不容侵犯,地位不容动摇、至上、至尊的幻象,窝囊到尽头后,偏执想尝一尝当皇帝统治天下的滋味。

曼招弟看着一个个黄澄澄香喷喷的蛋挞,上面仿佛写满了‘见好就收,别不知好歹’。

她当然得见好就收,她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曼招弟扶着椅子站起身来。

“不吃了?只吃一个就饱了?”曼荣祥看着她,语气暗含不满,似乎在埋怨她的浪费。

“要出门了。”曼招弟不紧不慢地应道,“今天要去医院拆纱布。”

曼荣祥:“你怎么去?我开摩托送你去吧。”

曼招弟头也不回,“不用。”

不用,没必要,以前不曾给予过的关心,现在也别假惺惺装作有爱。

曼招弟走到二三楼楼梯之间的夹层,等着罗盈春。

她现在一身螨尘,得晒晒太阳,让自己不至于又混又浊,满心灰扑。

骑楼下,传来了妇人骂孩童的斥责声,流动小贩的叫卖声,不时经过一两辆破旧的三轮车,车上的录音机扩音扬喊收买破烂......往下望去,路两边的地上摆满了菜档子,一个个皱巴巴的绿色蛇皮袋上堆放着自家种的蔬菜,不少老人坐在小板凳上,边闲聊边做买卖......市井小民的早上,是吆喝问价,秤砣当啷,挑挑拣拣,普通而平淡的早上。

千篇一律,日夜复日夜,日夜尽相同。

曼招弟在矮梯台往下望一幕幕,单是看着,已生了厌,生了惧。

这种日子,她没有感受到一丝所谓的烟火气,反倒感到很压抑,就像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马戏轮圈,小丑在轮圈里奔跑,无首无尾无尽头。

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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