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温泠差点掉了一颗大门牙。

起因是一阵大风。

有前辈说了，南极的低温不一定能冻死人，但南极的风能杀人。私底下也有传言盛行，说某国科考队队员一出门就被一阵大风给卷走了，再也没回来。

这多半是假的，但南极的风之凶恶可见一斑。

当时已经是傍晚了，温泠和队友刚结束一天的野外作业，天气预报里的那阵强风就提前刮了过来，一行人急忙收拾好设备往回赶。

机械师开着雪地车先走，温泠和李戡落在后头——接下来几天会有暴风雪，李戡要去冰川上把监测用的相机给取回来。

两人骑一辆雪地摩托，到地方下车，温泠跟过去帮忙，硬是被风推得往前踉跄了两步，她挣扎着爬起来，忽然听后面有什么“吱呀”作响，回头只见雪地摩托的引擎盖被风吹得立在空中，还没来得及反应，那盖子就径直朝着她脸砸了过来。

温泠眼前一黑，当即捂着嘴摔坐到地上。

整张脸都被砸麻了，尤其口腔没了知觉，又不停往外冒着血，她以为满嘴牙都要废了，直到缓过那阵麻劲儿，她挨个将牙齿拨一拨，发现只是门牙松动了，一颗也没掉。

要是真掉了，在南极也没有条件给她补牙。不过照姚医生的话说，补牙前要先等牙龈恢复了才行，通常要个一俩月，考虑到温泠严重缺乏维生素，伤口愈合会慢上许多，但三个月也足够了。三个月后他们正好结束科考，等回国的飞机一落地，温泠就能赶在黄金时间去牙科挂号了。

“所以講啊，如果真掉咗，你呢顆牙掉得亦都幾啱時（掉得也很是时候）！”

姚医生把一套“阿Q精神法”修炼得臻至化境，明明是件倒霉事，说着说着倒成了温泠走大运。

温泠还能说什么呢，总归没砸坏眼睛和鼻梁。至于没法给门牙安个固定器，开点药给对付了，对她来说已经不算事儿。

“呢段时间就唔好食冰嘅啦，食啲汤汤水水，每日晚饭前我畀你復查。”姚医生“啪啪”敲着电子病历，在温泠的健康档案上记上一笔，“記得食啲维他命，嘴裏都起瘡，我再畀你開啲藥。”

温泠不乐意吃这些，来之前家里给她塞了一大堆维生素，她偶尔想起来才往嘴里丢上几粒。

“食乜維他命啦，食蔬菜唔係更好。”温泠捂着嘴，眼泪汪汪，“幾時可以食蔬菜啊大佬？”

姚医生刚才还一脸严肃，听温泠一开腔就笑了。整个考察站就她一人能听懂粤语，他为了过嘴瘾经常找温泠聊天，温泠爱卖关子，明明不是粤语区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说都这么熟练。

“上礼拜唔係啱啱食過乜？”（上星期不是刚吃过？）

“唔夠塞牙縫嘅，邊度夠医潰瘍？”

“人哋太空員都一個月先食一次。”太空舱里存不住蔬菜水果，南极也一样，但总不吃对身体不好。为此姚医生还身兼种菜的重任，南极种菜不比国内，没有土壤，只能用营养液，调节照明和灌溉加湿也都用电脑程序控制，还在大棚里播放轻音乐助长。“放心啦，呢個礼拜生菜應該能長出嚟，唔得就畀你摘大番茄煮湯。”

温泠心想哪里是番茄，根本就是圣女果啦。

“小温想吃番茄啦？”管理员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大步流星推门进来，“番茄还小呢，待会我给你找几个没发霉的苹果。”

温泠指指自己的大门牙，跟姚医生异口同声：“啃唔到！”（啃不动）

而且她嘴刁，从小到大吃过的苹果一只手数得过来，况且就算没发霉，也早干瘪得没水分，更没吃头了。

管理员自然有其他办法，吃不动就煮苹果汤嘛。他对着温泠的牙和口腔溃疡又是一番苦口相劝，一节安全教育课也没省掉。

温泠没耐心，给旁边始终沉着脸的李戡使眼色，他却当没看见，解释完今天是他要去取相机才害得温泠受伤，就一个字也不说了。

温泠暗自忿忿，埋头P了几张冰山图，在上头写上“李戡40号”“李戡41号”等等，偷偷给李戡看了，就捂着腮冲管理员挤眼泪，极尽凄楚哀婉之态：“真是疼啊……”

管理员哪里还有话说，立时三刻就闭嘴放人。

姚医生却还对着她背影喊话：“千万唔好偷偷食雪！唔好嘅話，下礼拜去進步站聚餐，你都啃唔到牛扒！我係話認真嘅啦！”

温泠冲他挥挥手，勉强算是听进去了。

姚医生还没讲完：“疼嘅時候一定要搵人傾啊！唔好悶住唔講，我啲侄仔，真係唔好再考慮下？咁樣，我仲有幾個男學生……”（我那个侄子你真的不再考虑下？那我还有几个男学生……）

温泠直接把医务室的门给带上了。

见李戡无声看过来，她耸耸肩，龇着牙作出凶状：“害我差点掉牙，这几天你别想上网了！账号归我用！”

原本李戡的账号就一直是温泠在用。考察站每天有科研数据要回传，个人用网有限制：度夏队还在的时候，站上挤了一百多号人，一人一天能分到100M；等三月份度夏队撤离，剩下他们二十号人继续在站上越冬，每天就涨到了500。

李戡除了每天跟家里报个平安，就几乎不怎么用网了。他和温泠是二十号人里唯二的博士生，温泠的毕业论文还没写完，用网的时候多。不仅是李戡，其他队员不用网的时候也都会主动把账号借给温泠。

温泠有个文件夹，专放最新文献和最新科研数据，按专业分门别类，隔段时间就备份到平板里，站上队员轮流着看。

晚上她谨遵医嘱喝了点紫菜汤，又被管理员监督着吸溜了半碗面条，回房间洗了澡，就抱着电脑去了会议室。

她和小侄子约好今天视频，坐下后先试着给他发了张自拍。站上用的是卫星网络，2g网速，往常要花十分钟传送的照片今天竟然很快就发送成功了。

南极跟国内有三个小时的时差，小学生赵竞逐早就写完作业等在平板前，一收到照片急忙忙打来视频，画面一开就把脸凑上来，手舞足蹈喊道：“小姑小姑！听得到我说话吗？”

温泠不禁叹息一声，这家伙抽条了，脸上没了肉，一点都不像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她凑近看两眼，微微皱了眉：“怎么又没回家？”

赵竞逐十分委屈：“我想小姑了，今天我要睡在小姑的床上，抱着小姑的玩偶睡！”

温泠假装板住脸，“是想我了还是又被叫家长了？”

“就是想小姑了！不信你待会儿问姑父，他可以作证！我最近可乖了！”赵竞逐说得义正词严，说完捧着平板里温泠的脸左看右看，一张脸又皱出包子褶，“小姑你怎么了？说话都大舌头，是不是受伤了？”

温泠觉得这家伙还是有些可爱之处的，她用力点了点头，对着电脑泫然欲泣：“赵竞逐，今天小姑的牙差点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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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章·在南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