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恶鬼再生

林深静谧处,弦月高照,鸦雀横飞。

“嘶——”

莫难稍有意识,便头痛欲裂。

周围腐尸的恶臭熏得他缓了又缓才睁开眼。

明星皓皓,皎洁无瑕,和现在硌着他屁股的骷髅骨头堆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一觉真是叫人睡得腰酸背痛。

莫难小心的活动四肢,把身上积压的不知名人士们的断臂残肢甩到一边,心道:“真想不到这辈子还有机会看见月亮,也不知道是谁干得这缺德事,把我这罪大恶极的魔头给复活了,多招人恨呐。也真是的,给人复活还不选个好地方,偏偏选在死人堆里,臭死了。”

不过此人唤他回来,所为何事?总不能是请他喝酒入宴吧?他可不记得自己还有这样铁关系的挚友。

莫难左顾右盼,也不见个活人在这,摇头遗憾道:“难不成此人已经被阵法反噬然后飞升了?真可惜啊,还没来得及跟他结交拜金兰,这样好的人,定是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才行的!”

他越琢磨越觉得很有可能,毕竟活死人的逆天之术哪有这么容易就成了,他修习了这么些年也从未听说有人摆弄过如此邪术。他耳闻这种术法,还是不知道从哪本藏书里匆匆瞥见的一句描述。

应当是无人能及,又与天道相悖,因而书中并没有细致的教程。内容极其简短,怎么写的莫难倒是记不清了,时间太久了。

又是半晌静坐,屁股都麻了几轮。莫难等不及,确定了这里不但没人,反而从这死人堆里倒是很有可能凝聚成几只厉鬼跟他聊聊天之后,便待不住先四处逛了逛。

他起身伸展四肢,把附近东南西北都走了一遍,总结:此地偏僻,藏匿深林,尸骨成群,黑气重重,颇为亲切。

想当年他可是没少来这种地方。

莫难溜达累了,毫不客气的对着某位大兄弟的肋骨一坐,支起一条腿随意地架在他森白空洞的颅骨上,还碰掉了好几颗弥久发黄的牙齿。

但是他现在无心道歉,默然分析着当前的处境。

莫难,一个在仙门世家、宗门弟子眼里杀人不眨眼的败类,欺师灭祖,残害同门,枉为人道。师承名门药宗,偏踏恶途,制毒炼蛊,控魂锻尸,修习鬼蛊之术。

某日利用邪术击退妖兽暴动,竟带动妖风邪气盛起,此子不顾各大家反对,自建宗门莫氏于山阴“不正巅”。

山阴莫氏不断扩大,作恶作祟,各宗门皆为其所祸,一时间人心惶惶。终于天道七百一十七年被各仙门世家联手治罪,细数不正巅莫氏“十八状”,开展“诛莫荡邪”大围剿,最终莫氏巢倾卵覆,莫难绝命于山崩坍体之下,再无回天之力。

不过,想想曾经被诸仙讨伐的莫氏恶主如今被佚名人士复活在某处乱葬岗,口袋空空身无分文,亦不知年月几何,竟觉得有些好笑。

“也罢也罢,往事云烟。若是找不到那复活我的恩人,便寻个山明水净的好地方,做个隐君子罢。”

莫难这么想着,边弯腰往死人堆里翻翻找找,挑了身还算干净的衣服,向着被迫身无着物的大兄弟道个歉,哼着小曲大步离去。

循着树植逐渐繁茂的方向,莫难信步向前,汨汩声叮咚雀跃,缓缓靠近,等周围的空气变得清明,他随手拨开到他腰间的杂草,穿林拂叶,踏出一片灌木,入眼便是石眠鱼涌,清泉潺潺。

水边矮地,一双手修长明晰、指节分明,正攥着外衣胸口两侧不停的揉搓,时不时还捏碎几根皂角覆盖在上面继续发力。

直到上面的血迹褪去,莫难拎着洗好的湿衣往头顶树杈上一搭,折截细枝,画地为符,倏地一道火焰破地而出,他又是一声感叹:谁能想到曾经威风八面的莫氏恶主如今竟然在这生火烤衣服呢?

刚生起不久的火苗“滋滋”地逐渐减小,莫难抓起一把枯草往里一扔,它又快活得“噌噌”往上蹿。

黄红色的明光照亮一隅天地,莫难斜眸往水里瞥了一眼,依旧是神明清爽,目如朗星的一张俊脸,眉间三分张扬,与他丧生那年无异。

莫难嘴角一挑,倒影也勾起一抹笑。他恶劣地想着:如果就这么光明正大的出去,肯定会吓死那帮老东西和小东西。不过转念一瞬,又觉得重活一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他干脆拔了些周边能染色的花花草草,捣成汁铺在河边的理石上,借着火势晾干,成片刮下来,碾成五颜六色的粉末,往脸上涂涂抹抹。一番折腾之后,再望向水里的影子,妩眉星目,粉黛妖娆,赫然是一张骚包的新面孔。

“可惜了小爷的俊脸露不了面,不过这样也能看,照样迷死人。”

想当年莫难在药宗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对灵植的用途进行深度研究,发掘出灵植更多更广的外用价值。其效果可养颜护肤,亦可妆造自然,便自己造了些女子用的养颜嫩肤膏,胭脂美白粉,柔发亮黑水等等等,一时间被师姐妹们发扬光大,成了抢手货。

如今这手艺倒是给自己用上了,不过效果一般,这荒山野岭随手摘的花草哪有药宗本地灵气滋养的灵植好用。莫难还记得,后来药宗土地上能看得见的灵植都被爱美的师姐妹们偷偷薅秃了,他因此还挨了顿罚。

把剩余的粉末用布包起来揣进里衣备用,莫难又折返钻进死人堆里,找了只被鼠蚁啃得只剩下骨头的鹿,一脚把骨架子踹得摇摇欲坠。

他拽下几根还算完整的肋骨,兜着破破烂烂的铜盆铁碗跑回来,将鹿骨细细打磨,烧水煮透,一排尖利的骨针便摆在眼前,森白发亮,借着月色闪着寒光。

等忙活完,林子里的鸟都开始叫着找虫吃了。

莫难打了个哈欠,将烘干的“新衣服”穿上身,没想到还挺合适,又把所有东西归置袖中衣袋,靠在树底下小憩。可他眼还没闭上,就听见有窸窸窣窣的脚步由远及近。

他一个死人,总不能是来找他的吧?想着反正也定不关他的事,干脆合了眼,但也留神注意着。

听脚步,来人只有两个。

其中一人道:“大哥,我们还来这干嘛?那小子绝对死的透透的,我下手你还不放心吗?”

被他称呼为大哥的人啐了一口骂道:“闭嘴吧你,家主回来了发现二少爷失踪,派我们去找。”

那人顿时诧异道:“是夫人让我们杀了二少爷的,难不成家主不知道这事?”

大哥给他解释:“二少爷林望是外室所生,夫人出生大户,骄横得很,眼里哪容得下一个私生子。这么多年我们帮夫人做了那么多事,家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不成你真当家主是傻子啊?”

那人又不解:“那家主既然知道,还让我们出来找,这不是傻子是……哎哟,大哥你干嘛打我?”

大哥被他叨叨烦了,锤了他一拳,怒道:“蠢东西。林望是死了娘,在林府门外面哭丧闹得沸沸扬扬才被夫人接进府内的,这人突然不见了,外面不得风言风语啊?你那脑子天天带着出门吗?我忘了,你根本就没脑子!”

那人委屈,但还是支支吾吾问:“可是人都死了,我们……”

“死了就死了,死了还非要带个活的回去吗?”大哥出道多年,就没带过这么笨的小弟,都懒得听他要放什么屁,直接打断他,一股脑把计划都吐了出来,“你真当家主希望看见活的二少爷啊?就算家主这么想,夫人也不会放过他的。我们只需要把林望的尸体带回去,说是山匪砍的不就行了?”

小弟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冲着大哥竖起大拇哥道:“哇,大哥,不愧是你。小弟佩服!”

大哥:“哼,蠢货,学着点吧。”

莫难:“……”

他好像莫名其妙听了一场宅斗小阴谋,算了,别来打扰他就好。

可偏偏天不如人愿,二人组迷了路,终是圈圈绕绕来到泉边,和他打了个照面。

“二少爷!二少爷怎么会还活着!”跟在大哥屁股后头的小弟只当是看见了鬼一般,眼都要瞪出来,指着莫难大喊大叫。

大哥疑惑的望了他一眼道:“什么二少爷?你犯什么神经?”

小弟吓得都快要哭出来:“不是啊大哥,昨天你吩咐之后,我和林愣子一起把二少爷绑过来的,昨天……我昨天拿匕首捅死二少爷的时候,他就穿的这身衣服啊!林家的衣服都有祥云绣案,不会错的。”

莫难低头靠在树下,从二人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他回想刚刚挑衣服时也是看这件样式挺不错,依其所言,祥云暗纹确实有,洗衣时也发现了胸口还有个被利器所致的窟窿。莫非那位被他扒了衣服的大兄弟就是被人害了的林望?

天,那也太巧了吧。

秉着心中有愧和有恩必报的人道主义精神,莫难咬唇思索,片刻计上心头。

那边二人组的小弟已经被吓破胆,而大哥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咽了口唾沫想上前一探究竟,可刚回头就见原本坐在树底下的人不见了!

幽林寂静,月黑风高,乱葬岗就离此地不远。他们分不清刚才所见到底是人还是鬼,耳边又隐隐听见四面八方细碎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匍匐接近。

前面灌木里有“喀嚓”异响,大哥抖着脸上的横肉,箭步上前踢倒那一片矮丛,只露出光秃的地面,其他什么也没有,不禁长吁一口气,心想果然是错觉。

“啊——!!!”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惨叫,大哥霍然转身,刚刚还说话的小弟瞬息间瘫倒在地不知死活。

可周围依旧一片死寂空旷,空无一人。

林大此时冷汗直冒,仍然强装镇定对着空气大喊:“别装神弄鬼的!有种你就出来!”

岂料刚说完,就感到有什么东西紧贴着他的背,幽幽的趴在他耳边吁了口长气,林大霎时间只觉得体温骤降,一阵麻意直冲天灵盖,腿一软便“噗通”跪倒在地上。

蓄存着的眼泪夺眶而出,林大急迫的朝着树底下哐哐磕头:“二少爷啊,我林大给林府兢兢业业干了三十年,从小就在林府长大,一家老小都在府里,夫人的话我不得不听啊!是夫人叫我们去害你的,捅死你的也是这个林扒子,你要是心有不甘,杀了他就放过我吧!您千万息怒啊!”

他匍匐在地,哀嚎不停,可是并没有人回应他。

山林此时凄冷又诡谲,明明刚刚还能看见晨出的阳光,现在也不见了,只剩下冷风嗖嗖的在头顶盘旋。

过了良久,林大听见了回响在空气里的叹息,他身子更抖,头也埋得更低,嘴里不停地呜咽着。

似乎有股妖风朝他靠近,带来一缕哀怨的低喃在他耳边徘徊道:“唉,可我认不得回家的路了。”

林大不敢抬头,只得哆哆嗦嗦立起三指起誓道:“二少爷,我,我带你回府!只要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只要您放过我啊……”

风里传来接连的低笑,倏地,笑声骤然拔高,荡在林子里面尖锐刺耳:“是吗?可是你看看我,我死得好惨呐,好惨呐。你怎么不敢看我啊!”

兀然从地下钻出两只手,猛地掐住了林大抖到抽搐的肩膀,用不可抗的力气掰着他的头抬起来,冰凉的触感从鼻尖和额头瞬间蔓延,一张腐烂的脸就这么贴在了他的脸上!

极近的距离,他都能感觉得到对方干枯的皮肤没有一点水分,他清晰无比地看见两个空洞的眼眶幽黑森然,蛆虫在里面蠕动,下一秒就要蹦到他的脸上,整颗头颅恶心酸臭的气味争先抢后扑面而来。

林大大叫一声拼命挣脱,刚往后躲了半寸,就见那张枯槁的脸皮牵动着早已经腐蚀的肌肉,竟朝他扬起一抹阴笑,“桀桀”地笑声似乎魔音般穿透他的耳膜,登时头晕目眩,七窍流血。

林大喉头一梗,脖子一歪,就这么毙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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