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皓白纤长的手指紧紧扣住,径直走出二里地了还没放开。
莫难被丘尘领着,一前一后,也不用顾及方向和地点,手被牵制,脚尖负责追赶他起落的衣角,只有那双眼睛还自由,禁不住地往两人相交的地方瞟。
他看丘尘心情不悦,一路上大气都没敢出。过这么久了,不知道好点没有,于是莫难小心试探道:“执晅君,要不咱们回去问问走尸过来的方向是哪里?”
丘尘脚步未停,背对他道:“不必。”
莫难偷偷瞄他,心下想着这人说话声音正常,表情正常,应当是没事了。松了口气后,他这才有空注意周围环境。脚下的地势越来越高,应当是往山上走,低矮的灌木簇簇生长,点缀着颜色不一的耐冬花,左右两排巨松延绵不绝,视野也越来越开阔。
他竟觉得这条道有些眼熟,便问道:“那咱们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
还没等听到答复,不远处已经隐隐出现一排冒了头的土堆,待到走近再数,共二十几行,又分十五六列,排布在辽阔平坦的山坳,每个土堆后面各自放了一块竖起的方石,石头上皆有姓名,如“李某”、“赵某”、“王某”等。而莫难望着旁边另一座藏在云雾之下的山头,也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里,他上辈子来过,还待了挺久。
与此同时,前面的丘尘也终于驻足,松开抓着他的手,转头同他心中声音一齐道:“羊溪墓场。”
不动声色的移回视线,莫难看着高矮不一的土堆,随意问道:“那些走尸是从这儿起尸过去的?”
以前这还不是墓场,顶多算是个乱坟堆子,什么死了的东西都往这扔,连一块碑都见不着,偶尔有几口带棺材的甩过来,就算那人生前积了德了。
他抬头,没看到丘尘的身影,心中“咯噔”一下,迈开腿急急走了几步,绕过碑群,余光中那抹白色正蹲在一个小土堆后,凝眉观察着什么。
莫难放缓脚步走过去,丘尘面前的土堆比其他正常的要矮许多,同样高度的土堆一眼望去还有不少。丘尘正盯着土堆最下面的凹陷部分思索,莫难一来,那视线便移到他身上了。
丘尘看着他弯腰从凹坑里抓了一把土放在手心磨搓。莫难想到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扭头道:“执晅君,借剑一用?”
丘尘起身与他并肩,惊鸿应声出鞘半寸。
莫难双眼一亮,两手往腰间擦净了灰土,这才上前握住剑柄往外一拔,霎时白光乍现,浅蓝色光晕围绕在银色的剑身周围。他赞叹道:“好剑!”
难得有机会近距离观赏惊鸿,他爱不释手,从上而下细细扫过,古老的花纹镌刻在精铁炼成的剑身上,每一处都跟它主人一样精致,如同极佳的艺术品让人着迷。一想到待会要拿它做的事,莫难突然有些舍不得。
他脸上表情瞬息万变,等感受到一旁射过来的眼神,脑子里所有情绪瞬间一扫而空,人也清醒了些。
对啊,反正又不是他的剑,心疼个屁。他自己的运来都没被他好好疼过呢!
于是他往下一蹲,两手交握就准备动手。丘尘见他迟疑半天又摆起奇怪的架势,忍不住开口道:“汝作甚?”
莫难仰头看他,理直气壮道:“还能干嘛?挖坟啊。这凹坑虽然像是东西从里面爬出来才有的,可土是新鲜的,倒像是挖了之后新翻上去做的假象,是与不是,把底下挖开就知道了。”
话落,他又重新举起双臂。丘尘穿了身白衣服,往那一站就是仙人之姿,跟个瓷雕一样,估计这人从小到大连泥巴都没玩过。刨坟挖坑于丘尘而言又本就是不合礼数的事。就算是当务之急,此时此刻就他们两个人,难不成他还指望让丘尘亲自去挖?
执晅君绷着脸挖坟,那画面太恐怖,他万万不敢想。这种粗活还是他来干吧!
莫难又朝丘尘喊了一声:“执晅君,你躲远点!这一片的土时间久了都混着尸气,又脏又臭,可别崩着你了!”
惊鸿往下垂落,眼瞅剑尖就要挨地,他顿觉虎口一麻,胳膊一酸,朝手里一看,他剑没了!
莫难看着丘尘从他面前抢过惊鸿,在一边执剑轻抚,心知他定不能容忍别人拿他的爱剑做这种事,可眼下想弄明白起尸原因,刨坟挖坑这事必不可少。于是他苦口婆心劝道:“我说丘尘,执晅君,这是办正事儿呢,你可别舍不……”
话刚说一半,一阵强势的剑气横扫而来,硬生生逼停了他的发言。剑芒与地面相撞,刹那间白光四散,尘土飞扬,莫难用胳膊挡住脸,避开乱飞的各种碎屑,任凭墨发狂舞。等半晌之后,风平浪静,他从缝隙里眯眼一瞧,随即瞪大了眼。
论刨坟挖坑,他有的是手段和力气。而这位执晅君,有的是灵力和剑气。
眼前这一片土堆,不论高矮,都被刚才那阵气流炸开了一个个大坑,效率显而易见。要不是他知道丘尘这厮本就厉害得让人琢磨不透,他都要怀疑这人与他是同行了,不然这么熟练的炸开一个个坑,形状方方正正还如此完美,说出去谁信啊?
收回惊鸿,丘尘抬眼看他,眉尖轻扬,似乎在说:挖什么挖,老子一招就解决了。
莫难也不吝啬,当即从零星几个没被炸开的坟头旁边扯了朵耐冬,深嗅一口淡雅清香,谄着脸递到他面前,夸赞道:“执晅君就是厉害,送你朵小白花,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丘尘盯着他手里的花看了半晌,仿佛有些无语,但还是默默地拿起来放进了自己的乾坤袋里。
这连“礼”都不算,见他还真把花收下,莫难刚想讲不收也行,不勉强,丘尘就已经张开步子走到最近的坑前,示意他过来看。
既然收“礼”的本人都不介意,那他也没什么好矫情的了。索性抛开这茬,办正事要紧。
等他凑过去,坑里赫然空空如也。沿着被丘尘轰开的坑一个个看过去,之前低矮的土堆里面没有任何埋物,想必已经起尸,在往山下走的过程中都被丘家人处理掉了,而少数正常土堆里的尸体还好好的躺在那。
在上面也看不出什么,莫难让丘尘站着别动,自己则往坑里一跳。他先是看了空坑,里面什么都没有,连根可疑的头发丝都找不到,只有年久累积的腐烂和恶臭的味道。他许久没闻这味,直上头,差点就憋不住吐出来,恰时一只手伸到头顶,他立马抓住,一个借力跳了出去。在旁边缓了一会,又下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看完第五个,丘尘把他拽上来,莫难脸都绿了。
他当年是怎么忍得住的?居然还能在这待好几个月,想当年那可比这臭多了。真是年龄大了,越来越遭不住罪受了。
不过也算是能看出空坑里并没有值得研究的东西,于是他捂着鼻子就要往有尸体的坑里跳。
胳膊却突然被一把抓住,莫难扭头,丘尘看着他,一字一顿道:“起尸。”
莫难懵住,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丘尘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说得更慢。良久,他终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对啊,他费那劲自己跳干嘛,直接让尸体自己出来不就行了!果然是时间久了,脑子都坏完了,还得是丘尘聪明。
他从宝贝乾坤袋里掏出数张符纸叠在一起,咬破指尖一把捻了上去,确保每张都渗透之后,又用骨针一一钉在了尸体身上。
顷刻间那些尸体一齐爆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诡谲又灵异,如同死而复生般坐了起来,随后又“咯吱咯吱”的响,仿佛在进行某种交流,颇像身处集市,异常嘈杂。
莫难竟也发出同样“咯吱咯吱”的声音,待与它们同频之后,须臾,他两手一拍,低喝一声:“起!”
那些尸体已然受他控制,僵硬着从坑里爬了出来,骨骼摩擦声直令人起鸡皮疙瘩,动作缓慢而呆滞,徐徐向他走来。
莫难将它们召集到一起,从前往后从上到下都仔细看了几遍,同样没看出任何问题。
真是奇了怪了,控制这种没了魂魄的腐尸必然需要媒介,不可能做到不留痕迹又滴水不漏,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除非,控尸的人每次都是现控,上一波走尸已经下山,他就暂时离开了。
丘尘见他皱着眉头,抱臂盘腿坐在某块石碑上很是投入,嘴角微动,却一言未发。
过了很久,莫难还是没头绪,突然想起丘家人说晚上还会有一波走尸下山,便打算等到晚上再研究。他两腿一伸就从石头上蹦下来,还把人家墓碑给带歪了。
莫难溜到前面,一声哨子把数具走尸遣散。走尸们懵懵的爬出来,又懵懵的躺回坑里。刚准备再次长眠,就又被两次拍掌唤醒。
原来是丘尘轰开的坑太多,莫难根本填不完,与其自己努力,不如靠免费劳动力。
“既然起都起了,就麻烦各位干点活吧。”
于是墓场里就有了一幅诡异的画面。数具早已死去的尸体晃晃悠悠走来走去,三只为一组,停在空坑前,用摇摇欲坠的两条胳膊往里刨土,等空坑填完,又回到自己的坑里,在躺下之前自己把自己埋起来。
看见大家都很忙,莫难很是欣慰,守了一会又觉得无聊,便转头寻找丘尘的身影。
一看不要紧,差点把他三魂七魄都吓出来。
丘尘正站在他刚才待过的那块地方,两手抓着他坐过的石碑两侧,一把给人家的碑身抬了起来。
莫难:?!!
莫难心里呐喊着:执晅君你怎么偷人家墓碑啊!!!这,这真是——太可爱,不对,太可怕了!!!
下一秒,丘尘又重重把手里的石碑往下一放,看着它与碑阶紧密贴合,方方正正、垂垂直直的竖在那,点了点头,神情颇为满意。
莫难长舒了口气,差点以为丘尘有收集别人墓碑的癖好呢,原来只是想把那块石头扶正而已,反而是他自己把别人想得变态了,真是惭愧。
他跟丘尘待久了,都快忘了这位风度翩翩、清正廉洁的执晅君,是万不会像他一样偷偷摸摸地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毕竟“云泥之别”四个字是他从小就听到大的,他和丘尘,一直都是反着来的。
丘尘走到他面前,莫难把想法全然告之。等最后一具走尸把自己埋好,墓场又恢复了最初的样子。莫难带着丘尘藏在一边的树丛后面,四周都有灌木挡着,不易让人发觉。
二人就这么开始等着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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