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莫难被罚，同窗们一半喝彩鼓掌，一半怨声载道。

沈庭解释，众人知道他那天回去之后准没憋好屁，对“莫难是否能让丘尘开口”一事下了赌注。于是赢得人眉飞色舞，输得人连连叹气。

对此莫难翻了个白眼道：“这事儿还没完呢，怎么就开盘结算了？”

沈知闲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给沈庭，肉痛道：“莫兄难不成还打算继续？”

莫难张扬一笑：“那当然，这回让他赢了一局是我大意了，下回我定扳回来。”

苏登仕拍了拍腰间鼓起的荷包，满意道：“莫兄加油，我看好你。沈庭，这次我还押丘尘！”

沈知闲也挥手招呼道：“阿庭，我也是我也是。”

那些输的人瞬间倒戈，乌央乌央凑在沈庭面前，满满一页纸全是押丘尘，居然没一个莫难的名字。

莫难嘴角一抽，大呼一声：“都没人押我，你们到底能赚谁的啊？”

众人刹那间被泼了盆冷水，纷纷冷静下来。是啊，要是没人押莫难，他们押丘尘也没用啊。

此时有人道：“最起码能拿回本金，就当凑热闹呗，哈哈，我就押丘尘了。”

少年们的热情从不在名利场，顷刻间课室又沸腾起来。

“沈知闲，押丘尘，二十两。”

“苏登仕，押丘尘，十五两。”

“白燃，押丘尘，二两。”

“辛绮，押丘尘，三十文。”

“……”

莫难摸摸荷包，心里盘算着要不要用他那点可怜的积蓄押给自己，可回忆起丘尘冰冷的脸，又有些心虚犹豫。他正踌躇不决，门外一道声音突兀传来。

“我押莫难，一文钱。”

莫难穿过层层人群看向课室门口，来人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模样比他们年长几岁，明朗俊秀，已加冠束发。课室里的人都晓得他，此人乃丘氏大弟子，名珏，字扶尘，是红榜赫赫第二的公子。

众人噤声行礼，齐道：“大师兄。”

丘珏还礼，从手心翻出一枚铜币递给人群中心的沈庭，笑道：“那就请阿庭帮我记上吧。”

沈庭立刻接过落笔，不敢耽误。

莫难腹诽，真押一文钱？丘珏身为直系弟子不会缺钱，那就是他有些小气在身上。

丘珏似乎看出他所想，摸了摸他的头道：“我信阿难定能做到，若需要我帮忙，尽管来找我。”

此话一出，有人不乐意了，也不顾长幼尊卑，说话语气都染上些指责道：“大师兄，你这是作弊！”

其他人也附和：“对啊大师兄，丘尘同你关系最好，他只给你好脸子，你定是最了解他的。你若帮莫难，不就等同于他势在必得不劳而获了？”

丘珏见众人似乎不满意他的行为，略带遗憾道：“那看来阿难要靠自己了，不过师兄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哈哈哈。”说罢便扬长而去。

他这一举动更是助长了这场赌局的风气，竟然还使得有几个人站在莫难这边，倒让莫难有些意外。

丘珏前脚刚走，后脚沈庭就重新被众人围起来嚷嚷，直到授课老师进门才逐渐平息。

而莫难却是望着案角的笔出了神。

放学，每个路过他身边的人都给他加油鼓劲，也有零星几个人对他报以戏谑的神情，不过莫难都不在意。

等他闻着红漆窗下的月上丹桂花香款款迈进藏书阁大门，就见丘尘换了个方向端坐案前，直直的望着他，显然已经恭候多时，空白的书卷和那两本破烂已经整整齐齐的摆在莫难的老位置了。

莫难也不急，坐下执笔，迟迟未落。

两道淡漠的视线带着不解扫在他脸上，莫难又搁下笔，眉毛揪在一起，犯愁道：“这被洞穿了，我不知道什么字啊。”

丘尘望他一眼，确定不似假话后，抄过一张白纸，端正地写了个“经”。

莫难状作惊喜道：“你居然记下这书的内容了？不愧是你啊丘尘。”他接着好一番夸赞，丘尘无感，不语，只用眼神示意他接着写，随后转身拿起书笔，再转回与他相对而坐，执笔静阅。

二人各有事做。只不过莫难的心思不在誊抄上。

就听他一会道：

“丘尘，这个字有些生僻，你告诉我读什么。”

“丘尘，这里被乌龟挡住了，你说说我这乌龟画的怎么样。”

“丘尘，这行字太小了看不清，你念给我听吧。”

“丘尘，你的笔都奓毛了还用着呢？”

“丘尘……”

莫难都数不清自己喊了多少遍“丘尘”，每当他喊一次，丘尘就放下笔来瞧他，听他都是些荒谬的问题，便不理会。莫难越喊越顺口，丘尘越被喊眉头便越多条纹，发射出去的眼刀就越来越多。

半个时辰过去，丘尘面前的书还是最开始那页，莫难更是磨磨唧唧，连半页纸都没写到，几乎是逢字必问。

“丘尘，你瞧这个字像你一样，方方正正，像块豆腐。”

“哎，丘尘，你盯着我作甚？”

“哎哎，丘尘，你墨滴书上了！哈哈哈哈哈，你也得罚抄咯。”

话音未落，余光白影一闪，莫难再抬头，对面又是空空如也。

他摸摸下巴，心想丘尘真是经不住逗，人也闷，他都这么骚扰了还是不吭一声。难办，难办。

正思索着，忽地两道身影踏过门槛朝莫难走过来。一前一后，一高一矮，一个笑意盈盈，一个寒冰铺面。

原来丘尘不是跑了，他向来不会处理人际关系，刚那会是搬救兵去了。

被丘尘叫来的丘珏脚步一顿，脸上笑意更甚。莫难行礼，丘珏还之，转身道：“阿尘急匆匆叫我来，原是因阿难啊。何由？”

莫难见丘尘望向他，像是在等他说。丘尘把丘珏找来，就是想让丘珏帮忙看着他挨罚，那莫难可不能如他愿。

二人都不开口，藏书阁里寂静无声。丘珏往案上一瞥，心下了然，当机立断：“阿难又闯祸了。”

见丘尘颔首，丘珏又道：“那阿尘可得好生看着他。”

话毕，莫难难得的在丘尘脸上看到惊讶的表情。丘珏的反应似乎和丘尘想象的不同，莫难听闻丘尘一向不喜交往，凡是与人接触皆由丘珏代劳，哪怕是长辈在场，丘尘也只是行礼做事，不表一语。

此时丘珏明显是不愿帮他，丘尘低头垂眸，落在身侧的双拳紧握，竟有些不知所措。

两只大掌落在二人头顶，温热的手心踏实亲切，丘珏摸摸两小只的头，嘱咐道：“阿尘也该多和同龄人亲近亲近，你们在这继续，我找家主商讨些事情，先走了。”

丘珏又是匆匆来，匆匆走。他一走，丘尘没了主心骨，又不能放任莫难不管，硬生生留下。于是二人重归对坐，丘尘愠怒的眸紧盯着对面。

莫难嘴角一勾，又想喊他。哪料丘尘这次直接挥袖一击，莫难倏地被他震飞数米，撞墙落地。

丘尘愕然，面露难色。他只使了不到一成的功力，稍有些基础的修士都能轻松挡住，这人竟然弱成这样。细细打量之下，他才发现莫难连丹都没结，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而已。

对一个弱鸡下手，丘尘难免愧疚。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莫难，立马抓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不安，旋即脚底一歪，悠悠瘫倒，大呼“哎哟喂~”。

丘尘睨他一眼，满眼写着“别把我当傻子”。

莫难讪讪笑，一骨碌爬起来。刚才那下属实让他胸口闷痛，后背撞得生疼，也知丘尘并非有意，只怪他自己太弱没承住罢了。以往都是听旁人说，真在丘尘面前，静静坐在那倒是没什么，若动起手来，是实实切切的云泥之别。

经这一下，丘尘倒是恼意消减丝毫，可莫难如何引他开口，他皆是装聋作哑。若不是知晓他非真哑，莫难都要怀疑丘尘嗓子眼里是不是缺些什么。

若真缺些什么倒还好，他还能去寻去治，就怕丘尘自己不愿开口，倒是棘手。

莫难暗自琢磨着，难得消停，一时间藏书阁内针落闻声。他认认真真写了两行，字如其人，张扬明媚，线条流畅，浓墨轻挑，落笔有神。人看着不靠谱，倒写得一手好字，连丘尘也多看他两眼，等视线再移到纸上，却发现他写的并不是书里的内容，倒像是几句诗词。

丘尘凝眸细看，似乎在思索，眉尖却越拧越紧，半晌霍然起身。

莫难正支颌欣赏自己的“作品”，下一秒掌风攻到眼前，丘尘涨红着脸拍碎了他刚誊满一页的书卷。

随后莫难竟听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轻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