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楼正门，可以听见屋内有人交谈，放着舒缓的音乐。在门口的工作人员见他们过来，引他们到二楼。一楼的人见蒋思哲和谢桥两个生面孔，纷纷投来视线，蒋思哲面不改色走在前面，谢桥则跟在后面。

虽说是画展，但谢桥自打走进门就没看到几幅画，上楼梯时倒是在墙上看到一件书法作品，来不及看落款的小字，他们就已来到楼上。

蒋思哲和赵漠打了声招呼，赵漠回应后，穿过蒋思哲看谢桥，眼睛一亮，谢桥微笑着说：“学长好。”

“坐，”赵漠示意两人一小方茶桌，蒋思哲先坐下，谢桥挨着他，赵漠则坐在谢桥对面。

赵漠卷起袖子，露出手腕，先是烫杯温壶，然后洗茶冲泡，给两人奉茶。蒋思哲和谢桥一一接过，蒋思哲喝前先闻闻茶香，谢桥见状，也举着小茶杯闻了闻，然后抿一小口。琥珀色的茶水，入口不涩有回甘，放下茶杯，谢桥觉得自己好像在家里喝过。

三人品茶时，赵漠说道：“虽然说是画展，但其实你们看到的字画并不多。”

谢桥闻言看看四周，只听赵漠解释道：“这些都是朋友的私人收藏，数量虽比不上博物馆，不过可以近距离看。”

蒋思哲说道：“有幸能在这喝茶赏画，看的还是非公开的藏品，还得多谢学长邀请。”

有蒋思哲在，场面不会冷，谢桥安心坐在一旁当陪衬，可赵漠偏要关照他，问道：“有没有喜欢的？”

谢桥正好多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彩墨画，于是指道：“挺好看的。”

“《玉龙山下丽江城》，吴冠中先生的画，学弟去过云南吗？”赵漠眼中带笑，谢桥回避他的视线，看着面前的褐色茶杯摇摇头。

“放假一起去啊，”蒋思哲呲着牙笑道：“之前在朋友圈看到有人爬玉龙山，带着氧气管上去的。”

“我也没有去过，”赵漠笑道：“除了北京，我在香港呆的时间比较长。”

蒋思哲知道赵漠打小就在香港长大，却仍故作惊讶道：“您口音完全听不出来。”

“我母亲是北京人，”赵漠淡淡一笑，将手里的茶杯转了个圈。

谢桥之前听蒋思哲说八卦的时候知道，赵漠的母亲在生他弟弟的时候难产去世了，见赵漠提到母亲，眼里有落寞之意，他不由有些同情眼前这个男人。

不一会儿，赵漠便转移话题，他给二人讲屋里藏品的来头，途中，一个长发男人走了过来，他用一个钢圈将刘海拨在脑后，穿着宽大的亚麻衣裤，活像一个流浪诗人。

“带小朋友玩不和我们玩啊。”长发男人调侃道，赵漠也不起身，给二人介绍这就是画展的举办人以及藏品的主人，赵漠叫他林。

蒋思哲站起来打了个招呼，谢桥也跟着站起来。

“坐吧，不用拘束。”林又冲着赵漠说道：“好好给小朋友介绍介绍，光喝我的茶，赏不出来什么下次可不带你。”

赵漠回“知道了”，林不再逗留，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桥便离开了。谢桥顿时紧张起来，生怕藏品的主人要考他什么东西，等主人走远了，立马指着另一幅画问赵漠，画的作者是谁。

谢桥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着，差点就要拿出手机做笔记了，期间赵漠接了个电话，谢桥这才松了松脊背。而蒋思哲喝着茶，一脸惬意，时不时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赵漠站在不远处，并不能听到他在说什么，但是从他的脸色来看，事情并不妙，这时的赵漠才和传闻里的他有些相像，脸色深沉，时有讥讽之意，谢桥想，要是赵漠用这样的表情和他说话，他大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桥别过视线，不再看赵漠。

电话那边的人和赵漠说了足足有五分钟，赵漠挂断电话，在远处站定一会，冷漠的脸换上笑容，朝谢桥走过来。

再见赵漠，是一个月之后。谢桥参加了冬奥会的宣传拍摄，他的任务是带着小朋友一起画画。

谢桥之所以能参加，是因为葛静怡见他当年选的是学前教育，后来随了自己的意愿去了美院，给他创造和孩子们互动的机会，算是聊胜于无的弥补。

谢桥站在豆大点的孩子们中间，看上去竟然是最乖的那一个。孩子们穿着统一的制服，叽叽喳喳甚是可爱，他们拿着颜料在墙上涂抹，谢桥时不时上去添两笔。

在活泼好动的孩子里面，有个孩子格外引起谢桥的关注。这个孩子不像其他孩子画一会儿就东张西望，或者找大人拿主意，全程站定画自己的画。有孩子挤到他了，他也不推搡，而是很礼貌地说“请让一让”。

现场的孩子玩心大发，互动一多，那孩子就被挤到外面，但是他也不恼，就站在一旁看着。谢桥走过去，弯下腰问他：“你画完了吗？”

“差不多了，”那孩子回答道。

“你画的画在哪里？”谢桥接着和他搭话。

“老师，你可以去陪其他人，我一个人可以。”小孩眼睛像葡萄似的，晶莹剔透，说出来的话懂事得让人心疼，谢桥将他抱起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源，源头的源。”

“源源，我叫谢桥，你可以叫我小谢老师。”

“我能叫你小桥哥哥吗？”赵源问道。

谢桥一愣，小乔是女孩子呀，不过他还是点头道：“可以。”

“小桥哥哥。”赵源奶声奶气地叫他，谢桥的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赵漠是冬奥会的赞助商之一，他过来看场地，顺手将弟弟赵源丢去参加活动，他那边的事情结束后去接赵源。

他远远看到赵源拉着谢桥朝自己走来——谢桥穿着活动T恤和浅色牛仔裤，微微欠身任由赵源拉着。第一次见谢桥，赵漠就觉得谢桥的长相很符合他的心意。

赵漠顺风顺水的一生里，只有两个障碍，一个赵源，另一个就是他的审美。他觉得自己找对象的要求非常简单，就两条：漂亮的、乖的。又乖又漂亮的男孩很多，哪怕是装乖呢？按理来说赵漠身边应该不缺对象，可拿他朋友的话来说，他对乖的定义太邪门了。

在他的标准里，没有张顶漂亮的脸太乖，就显得过于讨好；顶漂亮的男孩难免有些恃宠而骄，装乖就显得愚蠢做作。谢桥家境优渥，一看就没吃过什么苦，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漂亮温良的模样让他恨不得揉进怀里，很适合带回家养起来。

他带着略显惊讶的表情上前道：“学弟？这么巧。”

赵源站在一旁，扯扯谢桥的手指，说道：“小桥哥哥，这是我哥哥。”

谢桥也十分惊讶，甚至忘了和赵漠打招呼。

“赵源没给你添麻烦吧？”赵漠关心道。

“没有，”谢桥腼腆一笑，“源源很听话，很会画画。”

赵源抱住谢桥的胳膊道：“小桥哥哥画得最好。”

虽然赵源的动作是故意腻歪给赵漠看的，笑得倒是真情实意。

“我和小桥哥哥约好了，下周末去马场骑马。”赵源得意地说。

赵漠心里很高兴，但上前一步把赵源抱起来冷脸责问道：“你小桥哥哥答应了？还是你自作主张？”他把“小桥哥哥”几个字咬得很重，颇有种在说情话的感觉。

“小桥哥哥答应了！”赵源不知道赵漠在欲擒故纵，只知道自己被剥了面子。到底还是孩子，当下真的生气了，他转身朝谢桥伸出双臂，挣扎着要从赵漠怀里下来，谢桥怕他摔了，连忙接过来。

两个人一下凑得很近，赵漠看着谢桥的头顶，头发软得像云朵，发尾微卷，乖乖的叠着。再往下，两帘睫毛像小扇子。

赵源用手臂圈住谢桥的脖子，把脸埋在谢桥怀里，赵漠这才意识到赵源是真的喜欢谢桥。

谢桥轻轻拍赵源的后背，解释道：“别怪源源，是我答应和他一起去骑马的。”

“赵源喜欢马术，家里给他养了几匹马。说来惭愧，我鲜少有时间陪他，他虽独立，总是一个人去马场，心里还是希望有人陪着，你心善，不好拒绝幼弟的请求，但我实在不想给你添麻烦。”

赵漠一段话情真意切，外界谣传他不喜欢赵源，其实只说对了一半。赵漠天性凉薄，赵源缺少孩子应有的童真，兄弟俩话不投机半句多罢了，这些年赵源一直被赵漠带在身边。

谢桥连忙道：“不麻烦。”

“当然，如果你能去的话，我们非常欢迎。马场那边的风景不错，我们一定好好招待。”

赵源刚才还在生闷气，听到赵漠和谢桥定下时间，偷偷笑起来，他憋得身体抖动，谢桥以为他哭了，哄道：“我们下周见，到时候你教我骑马呀。”

赵漠知道赵源决计不会哭，在他露馅之前从谢桥手里抱回来，赵源用手掩着脸，闷闷地说：“谢谢小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