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看着电子生死簿,‘啧’了声:“老板怎么能给一个凡人穿小鞋呢?这也太倒霉了。”
这是玩笑,但这个凡人倒霉的一生着实看笑他了。
判官念出凡人的名字:“郝云,好运,那就给你一点好运吧。”
窗外炸开无数朵绚丽的烟花,今天是除夕,阳间和阴间都在庆祝着。
……
郝云被气笑了,你们夫妻吵架推一个路人干吗?把他推到了车流湍急的马路上,一辆大货车反应不过来,从他身上碾了过去,人的骨头再硬,面对大货车这个吨位,就像易拉罐被挤压回收。
郝云的魂魄被带回阴间,和众多魂魄一起,坐在悬浮公交车上,他啧啧称奇,公交车还是无人驾驶,阴差一身暗黑朋克装,头发是挑染,坐在前面玩全息手机。阴间这都不是现代化了,是星际化吧!
哇哇哇这是黄泉路吗?长长的一条路,好像没有尽头,由郝云的一生组成的。
郝云的妈妈因生他难产死了,他爸爸也很快随他妈妈去了,郝云的其他家人都不想养他,就把他送人了。好不容易长到两岁,却被人贩子用一根糖葫芦拐走了,人贩子看他生得好,本想买个高价钱,可郝云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人贩子不敢去医院,也不舍得,就去小诊所给郝云看病,大夫说郝云的病不难治,就是要花很多钱,人贩子一听,四百卖给了山里的一个老人。
郝云命大,老人会些中医,把他救活了,隔壁傻子的媳妇给他取的名字:郝云。
老人供他读书,他也争气,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又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高二的时候老人死了,高三的时候他被开除了,腿还被打折了,他没钱治,左腿自此落下了毛病。
郝云被开除后没再上学,去打工,初中文凭,是个瘸子,有着一张好脸,没钱没势,去混社会哪有那么容易。被坑,爬起来再被坑,后来郝云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伤疤,很长,像条大蜈蚣趴在他脸上。他也开了一家小超市,日子眼看是慢慢好起来了,郝云准备起了高考。好景不长,小超市被人烧了,紧接着有人让他还钱,字还真是他签的,手印也是他的,郝云懵了又笑了,自己这是被兄弟摆了一道。
挣钱,还钱,钱快还完了,他也被一对路边吵架的夫妻推到路上死了,他买的水饺也被碾了。
三块不是钱啊?
快到站了,公交车上广播响起:本车即将到达阴间,诸位乘客请在阴差的带领下在指定地点有序办理地府身份证,办理后即可进入阴间,进入阴间后请不要乱跑,各位的领路人稍后就来,下车后也请不要乱跑,阴差找不到你会把你的名字抹去,会魂飞湮灭哦。
郝云看着车窗外,充满未来感的建筑有序的排列着,不见尾,不见头,这里是黑夜,这里永远是黑夜吗?霓虹灯内敛又张扬,一辆辆公交车驶向不同的地方。
到站了,郝云下车,他们在阴差的带领下进入,大厅里有很多“人”,都很有序的排列着,阴差让郝云他们在原地等他,他去前台走完程序,又接了一个电话,嘴里说着“好”。
郝云环视四周,注意到前台那的墙上有三个大字:1845号门。
郝云心中:哇哇哇这是鬼门关吗?
阴差叼着烟来到队伍前,“办完身份证,就再也回不到阳间了,走吧。”
走吧。
郝云排了很久的队,终于到他了,工作人员让他伸出手,按在一个屏幕上,这样他的全部资料工作人员就全部收到了。
工作人员没有给他身份证就让他走,他很懵。
死了还这么倒霉吗?
直到走进那扇门,白光将他吞噬,他看见了阴间,这简直就是未来世界,郝云怀疑他其实是穿越到了星际游戏,向前走,就快走出白光,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郝云回头……
郝云又回到了那条街上,前面是那对吵架的夫妻,这次他选择了绕行,躲过了一劫,可另一个路人遭殃了,被那对夫妻推了一下,但幸好没有推到路上。
“你们有病啊?”路人怒吼,惊魂未定,大货车驶来的风声和发动机的轰鸣声还在刺激着他的大脑。
男人怒目而视:“你***说谁呢?”
郝云拎着饺子没回家,附近找了个长椅坐下了。
他得缓缓,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大货车带来的疼痛感仿佛还在。
当时一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个长发男人对他说:“你很幸运,上面的要跟你做笔交易。”
“让你还阳一年,一年后魂归地府,永久为地府打工,去吧。”
郝云只是问道:“有工资吗?包吃住吗?”
长发男人:“……有,包。”
郝云没有拒绝的余地,也不会拒绝。
拜托,这不就是地府公务员吗?铁饭碗哎。
长发男人让他往回走,郝云走了,下一瞬,他回到了阳间。
回家吧,郝云心道。
郝云回到出租屋,煮起水饺,吃完又去刷碗,像往常一样。忙完他钻进被窝,蜷缩着,流下了发生那一切后的第一滴眼泪,后沉沉睡去。
郝云是被鞭炮声吵醒的,此时已是晚上十一点。
他拉开窗帘看了一会,打开手机看看群里有没有红包。
还真有,他是运气王,抢了八十八,郝云心情变得无比愉悦,群里人@他让他发,他没看见。
郝云发现张姐下午给他发消息了,让他去她家吃年夜饭,见他没回还打了两个微信电话,到了八点多张姐说她儿子要用鞭炮炸死他。
郝云呲着大牙笑,笑着笑着笑容僵在了他脸上,张姐也在那个群里!
郝云和张禾是七年前认识的,同甘共苦了一段时间,又有生死之交,郝云脸上的伤疤就是给张禾挡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郝云“腾”地起床,捋了把头发就急忙赶去张禾家。
张姐住的那个小区离他的出租屋有七八公里远,郝云骑着电动车赶到张禾家。坐电梯来到五楼,按响门铃,开门的是张禾的丈夫,白曲行。
郝云:“姐夫。”
白曲行楞了一下:“小云啊,你姐去找你了。进来,快进来吧,我给你姐打电话。”
郝云忙摆手:“不了不了,姐夫,我去小区门口等我姐。”
郝云心中哀嚎:完蛋了!他要被张姐撕成碎片了!
白曲行知道他在想什么,哈哈笑着把他拉进屋:“你冻着了你姐也会把我撕了,快进来。”
张禾很快就回来了,穿着长款白色羽绒服,扎着丸子头,画着淡妆,五官干练,身边跟着她四岁的儿子,张一帆。
“姐,睡过头了……”郝云讨好地接过张禾的包。
张一帆开心道:“舅舅我们去放烟花吧!”
郝云低头对他笑着说:“好啊,吃完年夜饭就去。”
张禾拧了下张一帆的耳朵,又去拧郝云的,其实不疼,但郝云还是嗷嗷大叫。
张一帆哈哈嘲笑郝云。
“明天我再收拾你,先吃饭。”张禾对郝云说。
白曲行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厨房出来:“可乐鸡翅好喽!”
张一帆开心地跑到餐桌旁:“爸爸,我要吃第一个!”
“好,帆帆吃第一个!”
吃饭时张禾打开春晚,年意更浓。
张一帆喝果汁,张禾他们喝酒。
张禾给他们都倒上:“都少喝点。”
“遵命!”
“好嘞姐!”
郝云和白曲行应道。
年夜饭吃得很愉快,他们等待零点的到来。
“十!”
“九!”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过年好!”
四个人干杯。
吃完年夜饭,他们下去放烟花,郝云戴上口罩。
张禾鼻头一酸,扭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白曲行,你怎么没穿我给你搭的裤子?”
白曲行穿得就是张禾给他搭的裤子,开口准备说什么,但很快意识到张禾情绪不对,好声应道:“老婆我错了,做饭的时候裤子沾上了油,就换了,下次我一定小心点。”
张一帆一出来就仿佛脱缰的野马,拿着烟花跑在前面,郝云紧跟着他。
烟花很美,张禾让白曲行给他拍照,拍了几张又把郝云拉过来,拍的时候郝云摘下口罩,绚丽的烟花下,他们的脸被照亮,笑容明媚,眼睛像是被星星亲吻了。
……
郝云包了三个红包,张禾包了三个红包,白曲行也包了三个红包。
是的,每个人都有。
郝云说钱快还完了,还完后再在那个饭店工作几个月,攒点钱回Y市。
张禾没问为什么,只是说:“行,回去安顿好告诉我和你姐夫,我们去看你。”
回Y城的计划提前了很多,因为郝云彩票中了一百万,税后八十万,还完钱还有七十九万,郝云想给张禾三十万,但张禾不要,还给了郝云一个白眼:“钱挺烫手。”
他的出租屋和Y城之间有1558公里,郝云是过完元宵节走的,买的飞机票,换成以前郝云肯定不舍得,也买不起,但今时不同往日,怎么舒服怎么来,他一个快嗝屁的人省什么钱?
下飞机的时候郝云想,他今年27了,17岁离开了Y城,之间回来过几次给爷爷扫墓,但每次都没有停留,这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回来。
已经找好了房子,在山脚的小镇上。郝云安顿好给张禾打电话,第二天他们就来了。郝云和白曲行下厨,做了一大桌菜。郝云带着他们在Y城玩了几天,待他们走后,郝云的生活照常开展。
没有了生计要考虑,郝云反而不知道要干什么了,他现在很闲,他在院子里种花、种竹子,把院子种满后他又不知道干什么了。
“让我现在就死吧,有钱好无聊啊。”郝云躺在躺椅上哀嚎,突然天降鸟屎,落在他的青色毛衣上,触目惊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回是真哀嚎了。
第二天郝云自制了一个弹弓打鸟,打了一下午,鸟没打中一个,快气死他了。
鸟停在枝头,歪着脑袋看着郝云,好像在疑惑这个人类为什么要一直逗它开心。
郝云没有放弃,打鸟成了每天的固定节目,鸟大约每天下午两点半来,郝云两点二十就坐在院子里等了,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月。
鸟快来了,郝云合上《做鸟的一百种方法》,假装睡了。
鸟停在枝头等了十几分钟,那个人类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它飞近一些,人类还在睡,再飞近一些,人类还在睡,它胆子越来越大,停在了郝云膝上,瞪着黑黑的豆豆眼观察着郝云。鸟闭上眼,假装自己睡了,隔几秒睁开眼,郝云还是没反应。鸟飞到郝云的手上,然后迅速飞离,郝云没醒,鸟又飞过来啄了郝云的手一下,又飞速飞离,郝云还没醒,鸟又飞过来要啄第二下,郝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抓住它。
“哈哈哈哈哈哈哈死鸟,抓住你了吧?”
鸟在郝云的手里拼命挣扎,但很显然,鸟的力气和郝云的比起来如蜉蝣撼树。
鸟……鸟今天就要变成红烧麻雀了吗?
黑黑的豆豆眼好想像哭了。
郝云松开了鸟,鸟迅速飞走。
郝云轻笑,从屋里拿出花的种子,放在地上,做完这些他回屋了,这次鸟等了好久他也没再出现。
鸟吃完种子,飞走了。
郝云去了一趟他以前的高中,在他以前常看的树下发呆。
那个人消失后,到现在,这么多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企鹅常年黑着,电话也早已注销。
他去哪了?
他现在怎么样?
最后一年,郝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执念还剩一个:等到秦述珣。
等不到也没事。
郝云回到家,听到叽叽喳喳声,知道那鸟在,没心情逗它,在地上放了一把种子回屋做饭了。
镇上死了个百岁老人,老人107,寿终正寝;隔壁镇上来了个考古队,挖掘出了唐代的一个墓;镇上来了个节目组,隔壁的苏老太太是非遗传承人,上电视了……
春天来了,春天走了,夏天了,该穿短袖了。
高天敖躲在郝云家里打游戏,郝云逗着胖啾,睨了高天敖一眼:“打完这局别打了,一会你妈就找来了,见你在我这打游戏,又得指着我的鼻子骂。”
高天敖嘴上应着好好好,但郝云知道这小子不听,放出杀手锏:“不听给你妈打电话。”
高天敖求情道:“郝叔,你不能这么狠心啊!我被我妈按着学一天了……”
郝云把胖啾逗狠了,胖啾飞走,停在不远处叽叽喳喳,像是在骂骂咧咧。
“哦,快中考了,学几天怎么了?还有几天?”
高天敖关掉游戏:“十四天。”
“快了,考完带你去市里玩。”
高天敖欢呼出声:“谢谢郝叔,郝叔最好了!”
郝云轻笑,使唤到:“去,给叔倒杯水,温的。”
“好嘞!”高天敖屁颠颠去了,“郝叔,我想喝可乐!”
郝云解锁手机:“嗯。”
张禾给他发消息:那傻叉要出来了,我已经找好人了,等他出来,揍他!(发怒jpg)
这个傻叉就是坑他欠债的,坑他之后因为犯事进去了。
郝云回道:揍他!(发怒jpg)
张一帆看着聊天页面,好奇地问张禾:“妈妈,你和舅舅,你们为什么要生气啊?”
张禾哈哈笑:"因为今天有小朋友趁爸爸妈妈不注意吃了两根雪糕,妈妈和舅舅很生气,舅舅已经买好票了,晚上就来打你小屁屁喽!"
张一帆真信了,去找白曲行,想让白曲行保护他。
高天敖喝着可乐,他妈妈给他打来了电话。
“死小子你在哪?快回来学习!都什么时候了……”
高天敖打断他妈的施法:“在郝叔这,马上回!”
高天敖跟郝云说:“郝叔,我先走了。”
郝云冲他挥挥手。
高天敖中考第一场他的父母都去了,郝云也去了。
他们在场外等着,炎炎夏日,有人问郝云为什么这么热的天也要戴口罩。
郝云:“感冒了。”
高天敖的妈妈王琴看了郝云一眼。
高天敖这孩子虽然爱玩,但他学习确实很好,郝云不用担心他会考不好,此时百无聊赖,视线无意一落,远处桥上一个白色身影让他僵住,心脏狂跳,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
秦述珣。
虽然看不清脸,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虽然他的身形早已变了,但就是他,郝云坚信他没看错。
郝云脑袋一片空白。
王琴看出了他的异样:“你怎么了?”
他说不出来话。
那个人好像也在看他。
那个人好像在往他的方向过来。
他过来了。
秦述珣。
是他。
他们看着彼此,眼中都有复杂的神色。
六月的风轻轻吹动他们的衣摆,已经过去了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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