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学期已经过去了一半，南方的十一月初依旧不觉凉意。

陶思愿单穿着一件长袖出门，去课室里上课。

刚一坐下，便收到了宁潇的信息。

宁潇有个亲戚，年纪轻轻开了个公司，本来只是练手，怎料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得到不小的收获，于是越做越大，甚至开了分公司。

那位亲戚还有个兄弟，和宁潇他们年纪相仿，便偶尔会去分公司学习。

宁潇家里也是做产业的，不过由于种种原因，总之她并不能直接进入，至少要等到大学毕业。

为了锻炼，宁潇的父母为她找来了这位亲戚，并拜托对方，若是宁潇想去看看，便劳烦照顾一二。

虽然现在只是大一，宁潇家里对她的要求也并不那么严苛，理论上不需要过早干涉，不过宁潇这回决定去看一看，倒并不是因为实习视察，而是由于那位顾舟远。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宁潇暂时没有说，陶思愿也就没有问。

宁潇说想要她陪自己来一趟，陶思愿就来了。

来之前宁潇有一些事情耽搁，就让陶思愿先进去。

她是第一次来这里，不太想麻烦人，就决定自己在下面坐着老实等宁潇来好了。

只是事与愿违，陶思愿在等到宁潇过来以前，竟然在门口进来的几个人里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孔。

她目光只停留了几秒，起初的惊讶便缓和下来，变得平静。

陶思愿就是这样的，很少能有人真正将她的情绪引起巨大的波动，哪怕是被某个人欺负过，在多年以后再见面，她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只是平静。

但当然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讨厌谁，只不过就算是讨厌，对方也并不会被铭记很久，曾经烙下的波澜也会在时间里渐渐平静如镜。

陶思愿低着头，看着手机，然后突然跳出来一条信息，是周临昀的。

小陶你是不是在威平？

快上来，我们也在这里！

刚看完这两条信息，宁潇的电话就拨了过来。

陶思愿接起来，听见宁潇说，“思愿你先上去九楼，周临昀他们在那儿，不用在下面等我，我一会儿从私人电梯上去。”

陶思愿回答，“好。”

-

陶思愿走到电梯间，一共有两边可以乘坐，她来的时候并没有其他人。

周临昀的电话跟着打了过来，说是一会儿要指导她怎么往里面走。

陶思愿拽着包带低头发呆，很快听到叮咚一声，电梯开了，抬起头时才注意到身后来了人。不过她没有仔细去看，直接走了进去。

电梯里的空间不小，比学校宿舍里的大些，她点了九楼的按钮，就退到另一边去。

那个人跟着进来，却直接走到了最里面的位置。

陶思愿猜测对方可能是和自己一个楼层。又抬起头去看跳动着的数字，也许是信号不好，周临昀没有再讲话，陶思愿也没有主动挂断。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那个人忽然开了口。

“去7楼。”

池南面无表情地扯了扯领带，冷声吩咐道。

陶思愿透过电梯里面的反光镜看了他几秒，没什么明显的表情。

直到对方淡漠的目光瞥了过来，和她的对上，意思是，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听不懂话吗？

陶思愿才将视线移走，投向电梯按钮里标着七的那一个上面。

“他让你去七楼。”

她学着池南的语气说。但由于没试过，所以有点像机器人。

池南的目光再次落了过来，但不是在反光镜上，而是落在陶思愿身上。

陶思愿觉得背后凉凉的。她侧首看过去，诚挚地解释说，“你好，这个按钮应该真的不是声控的，我替你试过了。”

手机那头的周临昀已经笑的快要翻过去了，幸好有先见之明点了静音，这才没有把响彻云霄的笑声传过来。

池南显然愣了一下，不过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嘴角带着些冷笑，“陶思愿，你很讨厌我是吗。”

在池南说这句话以前，陶思愿已经给电话开了静音，对面听不到这里说的话。

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电梯门，回答，“没有。”

的确没有。陶思愿几乎没有真正地讨厌过谁，顶多是不喜欢，但那也很少，很稀有。

池南显然不信，他穿的是西装，领带规整地佩戴着，和初中的时候截然不同，不过骨子里那股劲儿依旧没变。

陶思愿不是很想和他有什么交流，但池南显然还有话要说。

好在，在他刚开口发出第一个字音时，电梯开了。

陶思愿没有看他，直接走了出去。

“老同学见面，你就是这个态度吗？”

最后一刻，池南撑住门，忽然开口，“还是只针对我。”

陶思愿不得已顿下了步子，虽然这里并没有其他人在，但她还是不愿意逗留过久，不想给人添麻烦。

于是她说，“我们不熟吧。”

身后，池南似乎是冷笑了一声，不过这次，陶思愿没有再停下。

.....

-

陶思愿很少不喜欢一个人。

池南绝对是特例。

初中那会儿，她和这个留级生一个班，对方也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热衷于时不时说她一句什么，其中不乏。

“你吃的饭团好丑，像大理石。”、“你怎么这么喜欢吃蔬菜，你是羊吗？”、“大夏天还要用保温杯，你是老年人吗？”诸如此类。

一开始，康燕告诉陶思愿，对方可能是想和她交朋友，所以故意讲一些奇怪的话，想要吸引你的注意力，因为小男生都是这样的，好面子，所以不会直截了当地表达。

陶思愿听进去了，也很惊讶，同时紧张不已。因为她很久没有和同龄人有过交流了，平时在学校基本上不会和别人讲话，所以她很珍惜每一个想要和她交谈的人。

于是第三天早上特意多带了一个饭团去学校，分给池南，因为她通过两天的观察发现对方好像没有吃过早餐。

果然，池南看到陶思愿把手里的纸袋递给自己时，满脸诧异，“这是什么东西？”

陶思愿心里一直想着的是，对方大概是想和自己做朋友的，所以她就努力摆出一副很友善的表情，说，“这个饭团很好吃的，如果你喜欢吃的话，我以后可以帮你带一份，因为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

这句话刚说完，前门便传来一阵躁动，说话的是班上的几个男生，眼看着就要进来了。

池南回过神，猛一推，说，“我才不要，关你什么事！”

那会儿的池南个子不算很高，但在班里已经是出类拔萃的那几个了。

他手臂一挥，纸袋在桌上滑了一下，然后掉在了地上，里头的饭团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陶思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整个人僵在原地。

前门那几个男生都进来了，说了什么东西她听不见。

池南也融了进去，笑嘻嘻的，全然不在意刚才发生了什么。

陶思愿心里酸酸的，又涨涨的，她想原来还是没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

她蹲下去，准备捡起来。

这时，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先一步捡起来。

陶思愿怔怔地抬起头，没动。

对方本来都已经站起来了，见她还在那儿，就又重新蹲了下来，笑着对她说，“你好，这个饭团看起来好好吃，我可以问下你是在哪里买的吗？”

是班里前两天新转进来的转学生。

陶思愿愣了愣，还在难过，但下意识回答：“不是买的，是我妈妈自己做的。”

看到对方友好的笑容，和丝毫恶意不曾有带的眼睛，陶思愿忽然鼓起勇气。

“你喜欢的话，我今天多带了一份，我们可以一人一个。”

说完，看了眼刚刚从地上捡起来的饭团，陶思愿赶紧补充，“是你吃我桌上的那份，我吃你手里这个。”

她说得很着急，有些语无伦次，生怕对方误会。

但转学生却笑了出来，不是那种嘲笑，而是善意的，“好呀，谢谢你！不过吃哪个都没关系，因为外面还有一层保鲜膜保护着呢。”

“我叫宁潇，你呢？”

....

-

陶思愿走出电梯后，抬头便看到了站在走廊上的人。

对方不是说要给她指路的周临昀，而是程嘉予。

他正垂首看手机，听到动静后抬头。

陶思愿惊讶片刻，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走吧，他们都在里面了。”

程嘉予说。

陶思愿点点头，“好。”

-

宁潇和顾舟远他们一行人进了另一间办公室，看起来像是要商讨什么。

陶思愿就自己安静地待在方才来时的休息室里，吃着桌上的果盘。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地敲了一下，接着打开，程嘉予走了进来。

陶思愿口里的半块儿哈密瓜卡在那儿，抬眼一路看着他进来，然后在对面坐下。

程嘉予坐下以后掀眸看她一眼，好笑地说，“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陶思愿当即否认，“不是！”然后又自己补充，“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一起进去了。”

程嘉予低头打字回复信息，“我本来是要进去。”

“不过。”他关掉手机，抬眼看来，语气带着点懒散，微微笑着说，“总不能把你自己落在这儿。”

闻言，陶思愿登时有些着急，还有些愧意，忙说，“我不用人陪的，不要耽误了，你快去吧。”

程嘉予没动，保持着靠在沙发上的动作，挑眉逗她，“不想我留在这儿吗？”

陶思愿原本下意识就要说对，但又突然止住，她慢半拍地反应，咀嚼程嘉予话里的意味。

然后下意识摇头说，“不是。”

“‘不是’是什么意思？”程嘉予开始发问，手指搭在膝盖上敲了下，“我不太听得明白，还是说的直接一些吧。

“想，还是不想我留在这里？”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不过目前的容量不足以支撑陶思愿思考。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虽然好像感觉有哪里不对，但现在无暇思考，陶思愿只知道遵循本心。

她说，“想的。”

然后陶思愿看见程嘉予很轻地笑了一下，随即回答。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