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飞刚上完下午的课,就被班主任老师叫到了办公室。
他以往每一次来办公室都是在犯了事之后,所以对这里本能感到畏惧,短短十五米的路,他忐忑不安地把自己这段时间干过的所有坏事都回忆了个遍。
好像也没干啥事啊,自从上次打架受伤妈妈哭了以后就没打过架了,最近也没翻墙出去上网,难道是上午逃课的事?
班主任老师在自己座位上一坐下,面无表情地抬眼一看他,白明飞下意识就开始道歉:“老师对不起。”
“你不用和我对不起,你旷的不是我的课,你的未来你自己做主。”
班主任打开抽屉,把一张纸和一把钥匙给了他。
白明飞接过,把纸举起来一看,那是一张通知单,他要换到二人宿舍去了,舍友是肖伯安。
白明飞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肖伯安说要管他,就肯定要把他放在身边的。
这人受到的家教就是这样,平时待人接物态度温柔亲切,一旦做起事情来,是不会给别人任何拒绝的余地和反应时间的。除非你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否则在正事上别想要他的一句商量。
也不知道随了谁,要是随了江阿姨就好了。
上完晚自习回到宿舍,三个舍友看他开始收拾东西,都有点好奇。
“怎么了白哥?家里出事要退学了?”背上纹了老虎的男生问他。
白明飞摇头:“没怎么,换到二人间去。”
“在这里不挺好的嘛。”
“不是我自己要换。”他说。
“那是谁帮你换的宿舍?”
白明飞把箱子合上,拉上拉链,立在书桌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叹气:“我祖宗。”
他和他祖宗肖伯安的缘分是从幼儿园开始的。
肖伯安那种天之骄子理应是看都不屑于看他一眼的,但是白明飞此人脾气性格方面哪哪都不太行,唯独长了一张特别好看的脸。
幼儿园的时候两人就经常在一块儿玩,相处模式大概是白明飞满地乱爬,肖伯安坐在一边安静地看书,一动一静形成鲜明对比。
他当时也问过肖伯安为什么非要和自己待在一起,肖伯安的回答是“因为你看着顺眼”。
小学四年级以后,白明飞越发跳脱不好管了,他爸妈又常年不在家,学校里的肖伯安就有了另一重身份:他的代理家长。
小学的白明飞每次闹事,肖伯安就帮他处理烂摊子。
肖伯安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像个小孩,处理这些事却比大人都要熟练。只是处理完之后,白明飞总要被他罚。
罚他的零花钱。
所以小学那两年,白明飞都不让妈妈给他太多钱,给了也立马用掉,因为留到最后肯定要全进肖伯安的口袋里。
毕竟白少爷此生的爱好就两个,做一些出格的事,和肖伯安这个人。
初中四年他俩就不在一起读书了,白明飞打算在国内高考,肖伯安读了国际学校,准备毕业就去国外读高中,俩人本来从今年开始就该再也没什么来往了。
推着行李箱来到602宿舍门口,白明飞敲了两下门。
肖伯安给他开门的时候已经换了短袖睡衣,脸上依旧戴了口罩,但他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的伤让人触目惊心,白明飞已经完全忽略了他脸上的口罩,震惊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肖伯安……被打了?
“发什么呆?”
白明飞回过神,走进去,在他的床对面找到了自己的床。
他什么也没说,在自己床上低头坐了一会儿,然后眼神复杂地抬头,去看肖伯安。
肖伯安此刻已经摘了口罩,左半边脸是肿的。现在的他是一副前所未有的狼狈样子,被人看了,眼里却无半分羞怯,平静淡然得好像只是化了个全身妆。
白明飞看得心里一阵刺痛:“你这是……怎么弄的?”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吧,你自己这是怎么弄的?”
肖伯安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开口就是质问:“凭你的基础,就算一年都不学无术,也至少不会拿到个位数的分,你这就是故意的,故意考这么差,故意做出一副自甘堕落的样子,你是想把你妈气死吗?”
“那你又怎么说,”白明飞被他说得丢了面子,反过来问他,“你被打成这样了也不和我说。初中四年你一共联系过我几次?我都快忘了有你这号人了,然后你今天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你为什么要过来?”
“耽误你追小女朋友了是吧?”肖伯安眼神很冷。
白明飞不想第一天重逢就和他吵架,再加上他身上还一身伤,更不想和一个伤员动怒,憋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反驳,到最后甚至都有点委屈:“你以前不都是笑着和我说话的吗?”
“对不起。”肖伯安声音低了下来,依旧没笑,似乎是笑不出来。
他一道歉,白明飞心里又疼了一下,接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曾经那个在任何时候都能处变不惊理智面对一切突发情况的肖伯安,似乎已经随着这声“对不起”消失了。
他真的变了很多。
白明飞其实知道肖伯安为什么初中四年不联系他。
也隐约能猜到他为什么会来Z市。
肖伯安的妈妈和白明飞的妈妈,两人都是土生土长的Z市人。从小学同学到结婚生子,是几十年的好朋友。
他们小学毕业那年,肖伯安的妈妈得了绝症。
这件事情是妈妈告诉白明飞的,他还跟着妈妈去医院探望过几次肖伯安妈妈。但是自从去年开始,白明飞再也没从妈妈口中听到过她的名字了,他想去探望,提过好多次,妈妈却怎么都不让他去,只允许他打电话。
妈妈说,希望世界上还能多个人只记得她漂亮鲜活的样子。
高一暑假的那些天,妈妈连电话都不让他打了,又去了一趟A市,回来的时候眼圈都是肿的。
即使她不说发生了什么,白明飞也知道,当天整晚都没有睡着。
肖伯安的妈妈去世了。
肖伯安的满身戾气,性格上的突变,应该也就是这段时间的压力积攒出来的。
白明飞最终还是没有多问,从床上站了起来,站到他身前,伸手碰了碰他被打的那半边脸,一碰到,就看见他立马皱起了眉。
“疼不疼啊?”白明飞温声问他。
肖伯安注视着他,维持着同一个动作很久很久。
白明飞疑惑:“怎么了?”
然后下一秒,肖伯安抓住他放在脸侧的手,把他往前猛地一拉。
白明飞突然失去重心,整个人扑到了肖伯安身上。他被眼前的人伸手环抱住,肖伯安把头抵在他肩上,抱得很紧,身上在微微发颤,原本平静的呼吸也越来越乱。
好吧……白明飞叹气,手在他背上拍了几下:“江阿姨在这边的家我记得离学校挺近的,为什么不办走读?”
“除非你和我一起住,那里没有其他人。我待不下去。”肖伯安声音有点沙哑。
“你住过宿舍吗?在这里能适应吗?”
抱住白明飞的这一刻,他维持了二十多天的冷静表象猛然崩塌,像刺猬竖起满身刺一样的警惕心也骤然消散,声音越来越软,越来越委屈:“没住过,你在这里我就能适应。你去哪我去哪。”
白明飞:“为什么不继续待在A市?”
“我不能说。”
“好吧。”白明飞拿他没有办法,又抱了他一会儿才把人松开。
肖伯安眼睛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真是奇怪,这人居然会哭。
白明飞看着都心疼,伸手过去想帮他抹眼泪,却被他推开,放在半空中的手最终落在了床单上。
肖伯安很快忍住了眼泪。
白明飞重新站起来,回到床上时,他听见那边吸气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停止,估摸着这人已经没再哭了,才转过头去看。
肖伯安眼睛还有点红,表情如常地问他:“不问我和谭淋是怎么回事?”
白明飞才想起这件事,看他:“你说。”
“我和她以前有过一面之缘,就在妈妈生病住院的时候,我妈在Z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她奶奶也是,那天我在天台收衣服,遇到了她。她说,她交不起医疗费。”
说着,肖伯安打开放在地上的书包,从包里拿出中午那个粉色信封,打开,里面是一叠红色纸钞。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了。
是白明飞误会了。
“所以你是真的很喜欢她,”肖伯安收了信封,“但是她看起来很怕你啊,你对她做过什么?”
白明飞:“……”
肖伯安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这个月零花钱我问了一下阿姨,有五万是吧。”
“没做什么!追求过,就是追求的方式有点傻逼!”白明飞赶紧回答。
肖伯安好奇:“有多傻逼?”
白明飞傻眼了:“你居然也会说脏话。”
“是啊,我不是以前的我了,”肖伯安背靠在枕头上,话里意有所指,“某人也不是以前的某人了,我们都彻底解放天性了。”
白明飞注视他一直没翘起过的嘴角,好一会儿才问:“你的天性……原来是冷酷装逼男吗?”
肖伯安没憋住,偏头笑了。
“躲什么!”
白明飞急了,从床上爬下来走过去,伸手掰他右边脸的嘴角:“给本少爷笑一个!!”
“行了行了……”
两人闹了一通,肖伯安的面瘫总算是给他治好了,白明飞心满意足,打开电脑一看时间,晚上十点半了。
咔!随着头顶一声轻响,灯灭了,宿舍里变得一片漆黑。
肖伯安的声音出现在黑暗里:“你洗澡了吗?”
白明飞尴尬道:“没……热水倒是不会停,你要不……啊好像学校不让带手机,怎么办啊……”
“我充电宝上可以连手电筒。”
随着一阵翻找东西的声音,肖伯安那边亮起了手电筒的光:“你带进去洗吧。”
“好。”
白明飞借着光赶紧把换洗衣物和浴巾拿了出来,接过手电筒就直奔浴室,关上门,水声从那里面传了出来。
肖伯安躺在床上,空调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他听见浴室里传出一些引人遐想的动静。
白明飞洗澡的时间有点长。
他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本来很快就要洗完了,但当他看向浴室的那扇门的时候,猛然意识到一个件事:从明天开始,肖伯安就要成为他的室友和同学了。
哪怕是小学的那六年,他们也没像这样每天都生活在一起过。
门外面的,是他日思夜想四年的人。
回过味来,他又想到刚才肖伯安哭泣时候的样子,环抱他的触感,现在的肖伯安十分惹人怜爱,因此衬得他此刻身体出现的感觉更加罪恶。
听着浴室传来的声音,肖伯安入睡的时间也跟着延长了。
洗完澡出来,白明飞看见他在洗漱台洗手,顿时明白了什么,磕磕绊绊地说:“你,你还不睡啊……”
“你现在会了?”
肖伯安暧昧地冲他一笑,看见他的整张脸快速红了起来。
肖伯安比白明飞小一岁,这俩人能玩在一块儿好几年忽视年龄差,一共有两个原因,一是肖伯安有点早熟,二是白明飞有点晚熟。
每个人总有些难以启齿的黑历史。
白明飞这人简直是搞黑历史批发的,黑历史已经多到数不胜数,但要论其中最难以启齿的,那就是在白明飞进入青春期、对自己的身体还不是很了解的时候,肖伯安教过他一次。
用手。
“开玩笑的。”肖伯安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下,然后看见白明飞的脸更红了。
当时就是这只手。
把他的手拍开,白明飞恼羞成怒跑回床上盖上被子,留给他一个气鼓鼓的后脑勺。
他决定了,明天的月考全填错误答案考个年级倒一,气死肖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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