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沉默了一瞬,叹口气:“你心理有数就行,你改籍也不容易。”
一旦为军户便是子子孙孙都是军户,有战争便得听从号令冲锋陷阵,做将军手中最尖锐的刀;没战争也得挥舞锄头干活。在大周边境,不是狂沙肆虐便是海风呼啸亦或是冰雪千里的苦寒之地,生生世世。
虽然吃喝不愁,但日子过的,一眼能知道子孙十八代吃什么苦。
所以张靖辛辛苦苦,摸爬滚打,在北疆熬过雪崩,在海里翻滚受着伤,外加有点时运,才改了籍。
变成了农籍。
农籍虽有战时,会被朝廷征为兵。但好歹战争结束,就可以返乡。
张靖听得这字字带着担忧的话语,对自己老上司安嘉兴抱拳,“您放心,我有数。这两兄弟言行举止间就透着股大气……”
说罢,他还将许景言避免过风寒的言论说了一遍。
闻言,村长吁口气,垂首落在许家的图册上,盯着户主的介绍半晌后,开口:“先附籍,正式落籍也得大的那个成丁。”
十三岁才成丁。
成丁了才能正式立户。
“既是读书人,咱律法规矩别错一步,耽搁了他们以后文考。”
张靖抱拳感谢后,又聊了几句家常。最后他厚颜拎着一锅鱼汤回家。
瞧着桌案上碟子里摆放成鱼模样的酸菜,乍一看自家这个青花盘子都显得高雅几分。张靖看向兄弟俩:“这?”
“效仿古代圣贤,好看,吃饭心情好。”许景言说罢还激动的端出自己摆放好的小牛造型的米饭。
“张叔您别介意,他挑食,嬷嬷就变着法的换个花样骗着他吃饭。”许景行抱拳:“相当于望梅止渴。”
张靖闻言理解点点头:“你们先喝汤。明天去县城后找老黎看看。若是你们脾胃调养好了,我问问谁家婆娘做饭好,给点钱你们去谁家吃。”
“谢谢张叔,但我们也不能这么麻烦您,我……”许景言将自己精心熬出来的小牛造型,憨态可掬,光看着就颇有食欲的小牛往张靖面前摆:“您看看,我捏米饭都有一手,足以见证我还有些画画功底在的。再不济,也有捏泥人的功底在。”
“所以我们兄弟俩琢磨过自己养家糊口的技能,比如抄书、写话本、写家书,画画……”
听得这一口气列数的各种赚钱能力,张靖看着映入眼帘,除却颜色外,是真真有些像牛的米饭图,忽然间感觉自己这回似乎能赌对。
“您不用给我们琢磨钱和去哪里吃饭问题,我就想厚颜问问您,我们干这些应该不算商籍。但小商贩的话怎么交税啊?”许景言问的颇为真挚。
张靖看着摊子还没支起来,就已经开始如此积极琢磨交税的许景言,瞳孔一震:“交税?”
作为军户他不用交税,但自打改农籍后,每年秋收交税,他也是肉疼的。但……但没想到这小小年纪主动提税?
撞见张靖愣怔的表情,沉默的许景行微不着痕的吁口气,冲许景言眉头一挑。
这个朝廷不说苛政猛于虎这词,但税绝大多数百姓还是有些发憷的。可他们既盘算做点小本生意,自然要先搞定税。
有钱没钱再说,税先问清楚!
于是,许景言铿锵有力字正腔圆,恨不得拿出自己当初拍纳税先锋的公益广告词:“自然。依法纳税是我们的义务,也是我们的责任。”
“说句简单的话,若不是全国各地的百姓交税,那朝廷哪里的赈灾粮食?那我们兄弟俩不早就饿死了?”
“所以作为受朝廷荫庇活下来的难民,我们自然该积极交税!”
张靖恍恍惚惚半晌,最后都不知自己怎么吃完的饭。
等吃过后,他瞧着兄弟俩打水洗碗配合默契,忍不住环顾了一圈厨房。就见原先有些灰蒙蒙的厨房,莫名的就锃光瓦亮,透着股亮堂。哪怕一盏微弱的白烛照明,但厨房不知哪里来的一抹绿色点缀着,瞧着多了些生机活力。
张靖不由自主迈步看着破罐里插着的绿色。
眯着眼看了又看,他瞧着熟悉中又完全陌生的绿色,问比较熟的许景言:“这是……这是草?”
“张叔您好眼力,我们后院拔来的。许景行修剪装饰了一番……”许景言说着眸光一亮:“对了,我们还学过插花。您要是有朋友有这方面的需求,我们也可以帮忙的。”
张叔佩服的点点头:“读书人,就是雅!”
感叹完,见兄弟俩灶台忙完了,他清清嗓子:“你们兄弟俩……算了,就在厨房坐着说罢,大堂也没收拾,咱们说正经事。”
见张靖神色有些凝重,兄弟俩对视一眼,也跟着神色肃穆些,端坐。
一时间厨房的氛围都有些凝重。
“你们是要科举的,”张靖边说拿出许家的图册,指着上面详细记载的三代,道:“我们既然也算互惠互利,自然也把你们落籍的事情办的妥帖完美。所以明天正式办理之前,我得问清楚,你们想回原籍考试还是彻底在津门落地生根了?”
许景行扫过原籍信息,抢先开口:“张叔,我们选择在津门落地生根。此地离京城的距离,我会算。”
“有个词叫孟母三迁。离皇城脚下更近,我们光日后赶考的费用都能省下来。”
许景言点头若小鸡啄米:“对。”
后世高考津门那都是大名鼎鼎的easy模式啊!
“您办理若是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地方,您……”许景行起身抱拳:“我们虽然眼下身无长物,但您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能够赚回来的,不会让您亏本!”
瞧着再一次弯腰行礼的读书人,张靖忽然一顿:“你为何抱拳?”
“您是军人,我们也受军方庇佑才能一路活下来,行抱拳礼是对你们的敬。”许景行面不改色回答。
他们刚来,下意识的有样学样。后来才有空扒原身的记忆。
张靖回想先前交税的说法,倒是信敬意这话,于是他点点守关大战一词:“你们祖父昔年是民兵,是守关大战的兵。”
“当年戎部等游牧部落集结三十万雄兵,趁着太、祖驾崩,武帝幼年继位,举兵来犯。北狄又虎视眈眈,犯北疆。刚成立的大周是左有狼右有虎。沈将军带兵死守,十万将士最后只剩下五千人,是硬生生撑到征兵的援军到来。”
兄弟俩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的茫然。原身家长没有提及过。
可能太过惨烈,太过悲恸了。
见兄弟俩的茫然,张靖吁口气,一笔带过后,便强调律法政令:“因此按着兵部的条例,你们是英雄兵,是守关大战三代内的后裔,是可以附籍在十里村,不用当流民。”
流民,便是无田地无房产也没个像样的契约工作,没在官方牙行有报备。
“对您来说,这事麻烦吗?”
看着还替他担忧的,率先怕麻烦他的兄弟俩,张靖笑得真挚两分:“也不算太麻烦。咱们先前在商言商,八十亩的荒地都得归我。只不过现在我匀出六亩给村里,充当村田。”
“村田的产出,基本是分给村里的老弱。像你们日后自己独立成户,因是孤儿逢年过节还能领些米面。”
“那您在我们欠账的本本上记上六亩荒地的钱。等我们赚钱了再还给您。”许景言毫不犹豫道。
能直接落户,还落户在军属区,他肯定乐意啊。
不说其他,白、糖、爆、炸,他万一研究出来。
那没准直接卷武勋赛道了!
瞥了眼笑得美梦都要说出口的许景言,许景行郑重的抱拳:“张叔,只要不让我们开荒种地,我们没其他问题,可以立马写契约,确保不会反悔。”
张靖看着还有几分矜贵气的两人,点点头,“就冲你们交税的劲头,我信你们能赚钱。附籍还有一件事,就是……就是……”
忽然间张靖都有些不好意思说了,但想想自己到手也舍不得送回的地,他还是哑着声开口:“若是你们十三岁之前要是考县试,这抚养人得写我,你们乐意吗?”
兄弟俩闻言都毫不犹豫:“乐意。”
现代未成年都要监护人。
古代有监护人也正常!
“不是……这……”张靖唇畔张合半晌,道:“主要你们是读书人,要特别讲究礼。那逢年过节都得走亲戚一样跟我送点礼的。不然就怕有人揪着说你们没良心之类。你们读书人要名声。”
“张叔,我们没考上也给您送礼啊。”许景言见魁梧的大汉忽然间脸红,豪迈无比一挥手:“您放心,帮过我们兄弟俩的,我们都记着呢。都说了,我们行有余力必定会报答的。”
“大家以后有来有往,互相体谅互相帮助,没准还真比亲戚还亲的。不是说远亲不如近邻嘛。”
张靖听得这话,心中幽幽一颤,看着笑盈盈的,热情又带着些机敏的许景言。
他活了这么多年,自然也听得出言外之意:需要互相和善,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越界,但没办法这笑得太真挚,让人忍不住觉得有这样一大侄子也不错。
正感叹着,他就见沉默寡言的许景行弯腰行作揖礼,板正的真像是世家公子。
若说对许景言,他还能笑着回话,看许景行,他都有种腿肚子打颤,站起来,甚至弯腰回答的畏惧。
张靖想着,站起来。
就见许景行一字一字回答:“我们许家凭诚信立足。您放心,既有缘喊您一声叔,我们自然也把您当亲友敬着。”
张靖立马抬手搀扶了一下:“那……那在家里,就不用这么客气啊。”
感受着人瘦弱的手臂,他郑重道:“咱们都有数就行。你们好好休息,我趁着还早去问问税。看看有没有兄弟认识县城衙役。”
“这方面我还真两眼发黑。”
“多谢张叔。”许景行闻言,笑着颔首。
许景言跟着感谢。
等目送人离开后,他微微吁口气:“咱们搞定户口,那也能安心摆摊了。”
“嗯,真问到人的话,那咱们日后打点也有门路,不用愁小混混这种商业竞争。”许景行切着英语低声交流着:“明日过后,就愁第一桶资金了。你确定会讲相声?”
“再不济去酒楼唱曲!那古装片都这么演的。”
许景行:“…………”
许景行自顾洗漱去,边漱口就忍不住鞭笞自己:“赶紧赚钱,牙刷牙粉这些要买。”
而后又忍不住埋汰,到底哪个王八羔子爱穿越,写穿越文。
现代生活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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