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芬芳之乡(一)

离天然山谷近的地方,道路一般不会很发达。

馨乡就是这么个有些偏僻的小地方。

在这样的小地方,能见到人山人海的街道景观属实离奇。

江浸月来时特意穿了一套常服,并把阴鱼剑裹成了一根拐杖。

面纱遮住她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任是谁来看,都是个难民模样,看不出一点道骨仙风。

刚进入馨乡的地界,一个推着车的老婆婆便拦住了她。

江浸月以为她是来赶人的,毕竟一个地方就那么大,僧多粥少。

更何况她看起来像个流民,穷凶极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也是很多当地人都十分厌恶外来者的原因。

没想到这老婆婆竟表露出关切。

“姑娘,你是从哪来的,看你这模样,受了不少苦吧?”

江浸月垂下眼睛,不说话,只点点头。

“唉,外界战火肆虐,你要是没有地方去,就在馨乡安顿下来吧。”

老婆婆转过身,佝偻的身躯像是被雨催折的草茎,在风中颤悠悠,雨滴捶打过后,仍要直起腰来。

“老婆子虽然不富裕,但这样的小野花却有不少,给,这朵不要钱,白送给你了。”

这老人虽然已至风烛残年却精神铄熠。

江浸月在她的身上看到了盛世中才有的炙热的善意与对人的关怀。

这样的关切在魔族肆虐死亡蔓延的时期显得有些太过珍惜了。

只是……她看向被塞进手中的小花,那是一朵再普通不过的小野花。

鹅黄的花瓣,稍深一点点的花蕊,甚至没有茎叶,就这么一朵,小小的,安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江浸月有些摸不到头脑,但想来战后大多粮食匮乏,送花可能是人们互相慰藉的一种手段罢。

她将花朵攥在了手心,再抬头时,只见老婆婆远走的声音。

路上无人,她继续向馨乡深处走去。

说是村镇,往里深入后却能见到京都才能见到的木楼雅居。

要说繁华,在那些修缮堪称繁华的酒楼旁却列着小而破的民居,像是幼儿没长齐的牙,参差错落。

无一例外的是,它们都有鲜花点缀。

馨乡的各处,都开满了花。

屋瓦上的缝隙,青石台阶的旁边,甚至屋墙上,全都是花,就连道路都快被鲜花吞没,只留下几道供人行走的缝隙。

这里什么花都有,明明是夏季,但有户人家的门窗旁已经摆上正在盛开的龙爪花。

甚至有几棵桂树、桃树也正开着花。

缤纷的色彩让人眼花缭乱,虽然季节错位,但确实……甚美。

事已至此,决不能用自然现象和当地风俗来解释了。

定然与魔族脱不了干系。

江浸月将镇子绕了一大半,就连犄角旮旯的小巷子也没放过,结果一无所获。

这里没有乞丐、暴徒的影子,孩童都敢在偏僻的地方玩躲猫猫。

她上前问了,那些孩子异口同声。

【花神大人,会保佑我们的。】

花神?

江浸月找了个客栈住下,外面已经是繁星缀夜。

明日,一定要好好问问,这位花神到底是什么来头。

为了隐藏修仙者的身份,今日不打坐。

简单的洗漱过后,她躺到了床上。

床上的凉席散发着木质的香气,让人很快就放松了身体,陷入沉沉的睡眠中。

那朵皱皱的,几乎碎掉的小黄花躺在窗台的桌旁。

微风吹拂着花瓣,将花瓣上亮起的荧光揉碎成点点光芒,溢散在房间内。

与此同时,街道上的花朵都出现了相似的变化,整个小镇仿佛被置在了天虹之中。

*

“娘!娘——!”

眼前是一片漆黑,天空如同撕裂的布帛,乌黑的云向裂隙出下垂,坠向地面。

涌动着的天上之水从裂隙中倾泻而下,红如血,稠似胶。

一个上身只束着裹胸的女人侧身站在前面,她的臂膀紧致有力,宽厚的肩上扛着一把十分巨大的砍刀。

割断的长发散落一地,短而凌乱的碎发翘起,露出她的脖颈。

娘亲的肩膀,曾经是她最喜欢的游乐场。

“骑大马咯!”

“你就惯着她。”

碎片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她看到骑在娘亲脖颈上的自己,旁边还有一道如松般挺直的影子。

稚嫩的童音和一道儒雅的男声参杂在一起。

眼前闪过电花一般,画面很快消失了。

江浸月睁开了眼睛,眼前仍是女人利落的背影。

这是谁的记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曼罗!交出混元心法,可饶你不死。”

远处人群密如烟云,讨伐的人声嘈杂,江浸月只听清了这么一声。

混元心法?从未听说过。

混元之气乃天地之始,处于阴阳未分的状态,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浊气。

修行就是将灵气从中剥离出来,加以修炼。

混元心法……听起来违背了最基础的修仙理论,像是说书人胡乱编造出来的东西。

“少废话!”

女人抡起砍刀,只身一人冲入人群之中。

刀光剑影,蕴彩灵力在远处闪过。

她只身一人竟开辟出一条道路。

眼前一晃,江浸月到了女人的背上。

她倒趴在上面,胃里有些翻江倒海,眼前也不甚清晰。

不知多久,颠倒的世界终于正了回来,女人蹲在她面前,笑容满面。

“坏人都已经被娘亲赶跑了,不怕不怕。”

江浸月定了定心神,面上闪过讶异。

只见眼前正是她不久前经过的地方。

馨乡的一处入口。

女人领着她,在馨乡定居下来,每日虽然十分辛劳,竟也过得有滋有味。

*

夏夜,到了风也不甚清凉的时节。

馨乡被如萤火般的芳香笼罩,就连月色也在那七彩的虹光之中变得迷离惑人。

客栈窗边,一个容貌平平的男人倚着窗沿,一脚跨坐在上面。

“如此美人,怎能配这平平无奇的小野花呢?”

他捏着那朵小黄花,扔出了窗外。

怀中掏出一桃树枝,其上点缀着的粉嫩桃花娇嫩可爱。

他将那桃枝放在了桌上。

银粉的光芒很快驱散了那点点鹅黄,重新充斥了屋里。

*

江浸月混混沌沌的生活着,几乎辨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享受着那莫名的幸福。

忽而,世界景色大变。

女人不见了,馨乡不见了。

她小小的身躯忽然长大,粉色轻纱包裹着肌肤,勾勒出成熟的线条,隐隐春色若隐若现。

一把琵琶被放在手中。

那股幸福的感觉荡然无存。

江浸月僵直地站在台上,台下是茫茫一片黑。

一束光打在她身上,像是在暴力撕扯着内心的防线。

台下看不见人,但数到目光有如实质低打在她身上。

贪婪的、垂涎的。

在那些目光下,仿佛所有的**都被披露于人前,所有的力量溃不成军。

怎么回事?她不该是这样的。

江浸月闭上眼睛,脑中回想这过去的种种。

她从不惧怕这些,从不屈服于这些。

可**之火却在深处被点燃。

明明是那么厌恶,但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撩拨着,引她坠入深渊。

“你在坚持什么?”

一道陌生的男音自遥远之处传来,字字捶打在她心中。

“被人喜爱难道不是幸福的事吗?有人心中挂念着你,你不感到开心吗?”

江浸月额上冒汗。

不是这样的!

这些如畜牲般的人,想以世俗捆缚住她的手脚,让她沦为**的奴隶。

像是羽毛搔着的痒,正引诱她放弃一切,顺从别人的目光。

可是,她本自然,何须遮掩。

江浸月僵硬手臂慢慢变得柔软了。

她杂碎了手中琵琶。

台下传来惊呼声,一些碎语在其中特别明显。

他们在指责她的着装。

砸碎了琵琶又有什么用,覆盖在肌肤的轻纱像是在欲遮还羞。

那些垂涎的目光更甚,好似饿狼要将她吞噬。

台上出现了衣架,一件布料更多的衣服挂在了上面。

一道声音在耳边叫她脱下轻纱,一道声音让她换上常服挡住那些不善的目光。

江浸月充耳不闻。

她提着破碎的琵琶跃向了台下。

黑影在她眼前穿梭,琵琶锋利的边缘扎在那些黑影里,竟发出了血肉被刺穿的声音。

尖叫声不绝于耳。

她的手未有停顿。

黑影逃窜之时,她嗤笑着。

布局的人真是好生愚蠢,竟拿她早就答过千万遍的考题来刁难她。

别人的目光再无礼,又如何呢?

即便她赤身**,抱头逃窜的也只会是他们。

又一道黑影被撕碎,刺眼的白光于缝隙中绽开。

江浸月猛地从床上坐起,暖风拂面,带不走燥热。

她蹲在椅子旁,上面的铁盆里盛着本是为早起洗脸而备的水。

水汽带走了热意。

她擦干脸颊以及被濡湿的发丝,恍然间闻到一股微弱的花香。

循着气味,她看到了桌上那支桃花。

微弱的银粉色光芒还挂在花瓣上。

江浸月拿着树枝走到了窗前。

夜晚的色彩还未褪去,余下浅淡的光芒如梦似幻。

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她将那桃树枝顺着窗口扔掉,坐回了床上。

看来,不需要她费心,这位“花神”已经先坐不住了。

今夜注定无法再次入眠。

江浸月将那“拐杖”上的布料解下,银剑出鞘,被她轻柔地擦拭着。

敌暗我明。

闷热的夏夜,只有剑上的寒光才能令她稍稍安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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