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英面上笑得灿烂,心内却在想:如果是顾鸿筝回到阔别十年的旧公司,或许是另一番天地了。
索娜再回到学校,感觉真是换了另一番天地。别的老师是什么态度先不论,就是自己班的副班主任首先对自己“敬而远之”,好像自己是瘟神一样。
索娜坐在办公桌前自叹,要是人类可以自由选择进化或退化就好了,她一定要选择退化。找个退化到刚刚好的动物,比如猴子,只进化到一半就行了,把握度非常合适。不必上班,不必做任何不想做的事,不高兴了还能扇人类几个大嘴巴子,人类还不能有任何说词。
离本学期结束尚有一周有余,那依的脸色越来越好看了,她真的没有一丝留恋。索娜也感受不到那依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怨气和由内而外的疲惫感,好生羡慕。
索娜托着腮,暗想自己是不是也要考虑辞职。这个念头还没有完全占据大脑,校领导已经将她叫到了办公室,告诉她下个学期就不必来了。不仅是下个学期,本学期的一个多星期也不必坐班了。班级事务全部交给副班主任——语文老师。
索娜还没有做出反应,语文老师倒是哭了出来,死活不要做正班主任。校领导直言不讳:“本学期的班主任小改革呢,成效不如预期,下个学期还是由语数英老师当班主任,办公区域依然在各班教室。其它科目的老师会统一安排在大办公室。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开会的时候一并说出。再有几天就期末考试了,全力以赴提高成绩吧。”
语文老师被劝走了,索娜也被劝走了——她被解聘了。
索娜早先那依一步离开学校,当天办理了解聘手续,整个下午除了收拾个人物品就是与语文老师交接工作。语文老师一边哭一边与索娜交接工作,本是需要人劝解的索娜竟扮演了劝人的角色。
“你别哭了,当班主任也挺好的。”索娜却说不出具体的好处来。
当班主任有什么好?管学习、管纪律,与家长沟通。备课、上课、批改作业,假期里还得做家访。整日脚不沾地,累得够呛。许多年纪不大的女老师,穿着显老的衣服,易怒浮肿,面容变得尖酸刻薄,一照镜子惊呼这定是妖怪。
索娜本可以第一个出校门,因为要避开“大部队”,所以故意磨蹭到最后。那依在校门口等待着她,索娜一见就要哭。那依劝她想开点儿:“离开不一定是坏事,说不定是老天在帮你呢。在这棵歪脖树上吊着,半死不活的,最后伤的还是自己。走吧,撇了这个身份,咱可以做别的呀。”
索娜呼出一口长气:“我心里头不顺呀。”
那依轻声细语道:“有什么顺不顺的,这样的事,咱还见得少吗?只不过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就不太高兴。别想这些了,好好休息休息,调整自己的状态。再出发,让那些人刮目相看。”
索娜先回了顾家,吃完晚饭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顾妈妈问她这是放暑假了吗?索娜这才有了顾清英那时的体会,她撒谎道:“提早准备准备嘛。”
“无关紧要的东西就放这儿吧,反正下学期还得回来住。”
“干妈,我下学期就不过来了,工作有变动。”
“又要调到别的校区去?你们学校怎么总是调来调去的?真是麻烦!娜娜,你要是喜欢这份工作的话,就费费心去考公立学校吧,别的不说,稳定就是一大优势。你看你小清姐,但凡她工作稳定,就不用遭半年的罪。”
索娜听了这话,只想哭。那时不懂顾清英的感受,说话总是呛着她,现在明白了风水轮流转的滋味。
人在遇到某些事时,就会变得失去理智,言谈举止也会过激一些。索娜早早就关灯睡觉,逼迫着自己闭上眼睛,用意念让自己进入梦乡。她侧卧着,两只手枕在脑袋底下。疑心时间已经过去了多时,打开手机一瞧,还不到半个小时。手机屏幕在黑夜中发出刺眼的光,她眯着眼睛看着上面的时间,才九点,她要回家去。
干妈不让索娜走,明天早晨再走也不迟。索娜不听,执意要走。干妈赶紧给顾清英打电话:“娜娜要回家,你看看怎么回事。”索娜去夺干妈手里的手机,嘴里嚷着:“别跟她说,别跟她说。”
索娜手里提着行李箱,身后背着大大的双肩旅行包,从楼上慢慢向下踱步。顾清英在楼底下堵截着索娜,听到不利索地下楼声,忙向上跑了几步,正与站在高处的索娜面对面。
“这个时间你要回家呀?明天不上班了啊?折腾来折腾去的干嘛?”
索娜眼里含了泪:“要你管!”她的身旁就是二零一。顾清英向右方向瞥了瞥眼睛,索娜跺了跺脚,声控灯大亮,拎起行李箱继续向下走,“我偏要回家去!”
顾清英上手帮她提行李箱上的小包,索娜不让:“后面还有一个小拉车,你去帮我拿那个。”
顾清英笑道:“脑子还是蛮清醒的呀。”
索娜委屈巴巴地说:“你脑子才不清醒呢。”
“你这个时间回家,明早从你家上班呀?”
“学校要期末考试了,用不到我们这些副科老师,提早放假了。”
顾清英不无感慨地说:“还是校园生活好啊,放假也放得这样早。”
索娜听了这话,心内又升起了火气,推着顾清英不要帮,一个人出了小区。顾清英追上去,反被索娜喝止:“谁都不要理我!”只好眼睁睁看着索娜右手拉着行李箱,上面放置一个见方的小包;左手拉着小推车;身后背着双肩大行李包。模样很是滑稽。
索娜叫得车很准时。她在上车时特地留意了一下司机的名牌。岳钦,男性,身材有些胖,是年龄增长的缘故,却又无法从脸上看出近似的岁数,或许有五十多岁,也可能四十岁左右,他的腿脚麻利,声音洪亮。他或许是个健谈的人,热情地招呼着索娜,却没有得到索娜的回应。
车子向前驶去,索娜发了条朋友圈,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我能力确实有限,无法将事情做到完美。对孩子严格,你指责我是魔鬼;对孩子宽松,你议论我很敷衍;我严松并济,你评价我不专业。我尽心尽力的对待工作,甚至认真过头,却仍换不来一丝丝理解。”
前后间隔不过几秒钟。
“我不是一篇议论文,任由你拿笔肆意评议。我对我的能力很失望、对我的水平很失望、对教育主体很失望,特别是对我这几年的经历尤其失望!!!我这个不专业的人真心求教仁人志士之家长,请您告诉我——究竟什么是教育!”
几秒钟之后,她将这两条更改了设置,不让所有人都看到。回到家里,已是将近十点半,爸爸妈妈看到女儿手里的大包小包很惊讶,虽然顾妈妈已经预先通过电话了,但阴云密布的那张脸着实吓了一跳。
索娜不让问,径直回了自己房间,重重摔上了房门。她知道爸爸妈妈一定又再说她耍小孩子脾气,她讨厌这样的话,她不要任何人理会自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令索娜日间不安的事,到了梦里也不安生。
人在失眠时,可以尝试哭泣这一招儿。
时间向后倒流,倒流回假期的前一日。
索娜历时半个多月编制好的中国结小手链终于编好了,她将它们小心翼翼地装在一个个透明袋里,又集中装进一个大塑料袋子里。她在放学前给班里的每位小朋友发放到位。看到小朋友们开心的面庞,自己心里也美滋滋的。
放学后,班里照例留下当天的值日生,其他同学随老师统一放学。索娜哼着调子回到班级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办公桌旁围着一位女同学。索娜走上前去,发现这女孩子的手伸向了大塑料袋。
“不要乱动哦。”索娜轻言提醒。
女孩子的手又向前伸了一些,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要将塑料袋打开。索娜又提醒了一句:“不能乱动老师的东西。”这次声音提高了几度,语调里也透露着不满。
女孩子回头看了索娜一眼,两只手已经将塑料袋打开,嘴巴里赞道:“哇,好多中国结呀!”
索娜板起面孔:“不是给你们每个人都发了吗?”她从女孩子的手里将袋子归置好,“值日结束了吗?”
女孩子笑嘻嘻地说:“我还想要一个!”她欲从索娜的手里取回塑料袋。
索娜一脸严肃,大声嚷道:“你不要再动我的东西了,没听到吗?已经发给你们每一个人了,怎么还要拿?”声音很大,吓到了正巧进教室的副班主任。
“怎么了?吓我一跳?刚才谁喊得?出人命了吗?”
索娜忙解释:“她翻我东西!我都说了不要动,她还动。”
副班主任将女孩子拥到另一边,陪着她整理了书包,送她到校门口。女孩子见了自己的妈妈,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怎么了?”
副班主任赶紧解释:“刚才被老师批评了,可能觉得不高兴。”
“为什么?”
“她翻老师的东西。”
妈妈问自己的孩子是这样吗?女孩子摇头:“我没有。”妈妈相信自己的孩子:“我女儿不会翻人东西。”女孩子说:“老师吼我!”妈妈要进学校找索娜:“我要去问问老师是怎么回事,凭什么吼我孩子?我孩子犯什么错了?用得着吓我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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