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瑜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将面馆上上下下，连带着前街后巷都参观了一遍。顾鸿筝跟在她身后陪着她，探头探脑地想要从穆瑜的面部表情中看出一点讯息，当穆瑜不经意地转头说话时，顾鸿筝忙端正自己的姿态，努力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使得自己的状态保持一种平和与随意。

穆瑜对这里的环境还是满意的，她在来之前并不抱希望，即使是此刻，她也只是例行公事，为了不影响朋友间的情谊，但这里的布置，她还是喜欢的，不住地点头称赞：“这地方挺好的，环境布置的也好。我最喜欢你设计的这个特色面按钮，遇到不知道要吃什么的时候，就由它决定了。真好，省事。”

顾鸿筝不是个愚蠢的人，她没觉得穆瑜是在真心夸赞自己的面馆，只是例行走了一趟，穆瑜与她刻意保持了距离，表达意见时吞吞吐吐，几乎都是简单的“不错”、“很好”“嗯，是呀”之类应付人的话，说一半藏一半，有些迫不及待地要走。此刻，她说了一个长句，是不是说明她要总结性的语句结束这趟“旅程”了？

顾鸿筝偏不让她走，准备再带她走一圈：“你看这一楼，我特地留了三分之二的玻璃窗，视野开阔，吃饭的时候可以看街景，心情也会好。如果你的店铺开在这儿，也省了重新开门布窗的麻烦。”

顾鸿筝将手一挥，穆瑜伸脑袋看向窗外，这个决定让两个人都感到尴尬。路边有两个顾客因为排队纠纷在吵架；路口拐弯处停着一辆车，车上的司机正在与路人争吵。这样的街景，不看也罢。

穆瑜收回眼神，将身子转到另一边，望着窗外的另一侧街景，嗫嚅了半天，才道：“可是这里不是商业街，居民区为主的地方，还是菜市场和集市吃香。居民区的主要功能是住，上班族通常不会在这附近工作，他们要买东西的话，一般会在下班途中顺手捎带。老年一族主要看价格，哪里便宜去哪里，宁可多花几个车钱，何况老年乘车卡有优惠，跑再远也不吃亏，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顾鸿筝的脸有些垮，是被人说中心思的不满，她调整了面部肌肉，露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回道：“不愧是经验之谈啊！但我觉得当下开店，不只是看周遭环境，因为现在有了科技发展，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似乎又回来了。只要你做得好，再有外卖平台的加持，一样可以将你的物品送到千家万户的手里。”

穆瑜只笑不语，环看着面馆一楼，踱步到收银台旁边的那面墙前面，按下了红色按钮，看着不断闪烁的亮灯，等待着停下的那一刻。

顾鸿筝跟在穆瑜的身后，也看着墙上闪烁的红点，继续道：“事情还没有开始做，我们自己却想当然地否决了，再好的想法自然而然就会偃旗息鼓，不战自败。计划再周全，也架不住突如其来的变化。我们所想所做，一定会比现实更疯狂一些。我想赢，也希望你赢。”

穆瑜回过头看着顾鸿筝，墙上的亮灯正好停在了开胃面。

“我大学毕业之后就自己开店，除了短暂的实习，再没有经历过上班的过程。我知道现在的环境不适合盲目创业，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店铺，也会耗尽我很多资本与精力。顾姐，我多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想多考虑一下，依照你的建议，我的自由度并不高。你再给我一段时间吧，到这个月底，行吗？”

顾鸿筝笑的僵硬：“可以啊！三思而后行嘛，未尝不可。要不要尝尝顾姐面馆的面呀？我们的做面师傅可是专业而有新意的。”

穆瑜回头看了红灯亮起的地方，道：“好啊，就这碗开胃面吧！”

顾鸿筝也按下了红色按钮，应道：“我也陪你吃一碗。”老友面的灯亮起，“我就吃这碗吧。”

穆瑜吃得满腹心事，顾鸿筝也是满心不甘。二人面对面相坐，却是看着对方背后的街景，沉默地将面吃下肚，皆是心里又闷又堵。穆瑜恨不得立即走出面馆透透气，顾鸿筝恨不得穆瑜赶紧离开，说不定氛围可以缓和一下。

终于，一个起身要走，一个忙不迭起身相送。顾鸿筝看着穆瑜远去的背影，不住地叹气。牟叶凑过来，语调轻快：“顾姐，这是我根据你那天说的要以糕点制品为主的食玩本一稿，你看一下。”

顾鸿筝无精打采地看了牟叶一眼，又将她双手递上来的A4纸接过来，草草扫了一眼，道：“行吧，我看了之后再说。”她不说这个计划暂停，也不给牟叶泼冷水，只是笑，笑得无奈。

顾鸿筝不相信穆瑜能够改变心意。穆瑜到来的第一句话是：“我坐地铁来的，差不多一个小时。”顾鸿筝没想明白这话是否介意路程或是时间的长短，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说“方便”两个字，这让顾鸿筝心里一直打鼓。

阮弦有些幸灾乐祸，她乐意面馆的生意额越来越高，发展越来越好，但又希望顾鸿筝的想法不能践行。当她看到穆瑜犹疑不决的表情时，心里泛着阵阵窃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真真像是影视剧里的反派人物。她心中暗想：最好是成功不了。

迟祝说她这是枉做小人，阮弦自知心态发生了改变，但不承认出现了问题，理直气壮地说：“谁让她的态度转变那么大！她嘴上说信任我，怎么还会在行为上冷落我？她相信外人，可那些人会真心待她吗？”

盘灵和郁谷准时赴约，但这个时间不是做决定的绝佳时间。他们与顾鸿筝约好了晚上九点在面馆见面。晚上是不宜做出任何决定的好时机，往往会在太阳升起时追悔莫及，但夫妻俩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到来，因为其它时间没有空。

白天的时候看不出盘灵的脸色是惨白色的，因为夜晚的衬托，这种白色更为瘆人。对于顾鸿筝的建议，夫妻俩没有反对，他们完全接受成为面馆员工的事实，似乎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顾鸿筝会以两人为主导，再雇佣一到两个工作人员，开辟早餐项目。

这次的主要目的就是双方当场签订合同，简单的寒暄之后，双方进入正题，盘灵却提着笔不落下，又道：“我也丑话说在前，就算是只做早餐，我也不能保证每天都来。你也看到我的表象，我的身体是真的出现了问题，其实我不该再上班或是忙碌，医生说要静养，用药定时，三餐规律，但我要生活呀。不过你放心，我丈夫郁谷会准时按时上班，不会耽误早餐的生意。”

夫妻俩看出了顾鸿筝的迟疑，他们俩都清晰地看到了顾鸿筝拿笔的手抖了一下。盘灵将手中的笔放置桌子上，道：“你可以再考虑一下，我们不介意。实不相瞒，我们自己的早餐店也是入不敷出……”她缓了一口气，笑道，“不说以前，就说以后，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顾鸿筝现在是进退两难，骑虎难下。她的两只手攥成了拳头，用了大力气紧紧握着，指甲的印迹留在手心里，像天生的难看的花纹。她原本对穆瑜的合作胸有成竹，对早餐店的经营势在必得，没成想却遇到了料想之外的难题。

还有一个难题是始料未及的，她计划让阮弦负责早餐经营，并提早向阮弦做了解释：“做早餐来得早，但不影响你下午陪你儿子呀。而且上班时间也会缩短，清晨五点到上午十点，一天里的其它时间全部都属于你。”

顾鸿筝只想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没有注意到阮弦发青的脸色，她还在一个劲儿地相劝：“你家离得近，也省了路上来回奔波的时间。你儿子早晨上学前正好过来吃早餐，再顺路去上学，多好呀！”她没有注意到阮弦看自己的眼神，如果说她是笑里藏刀，那么阮弦就是眼里藏剑。

那是周日临近下班时两人的谈话，其实也只有顾鸿筝在说，阮弦一言不发。周一休息了一天。周二一上班，阮弦面无表情地告诉顾鸿筝：“老顾，我不接受上早班的建议，如果你觉得我是面馆的闲杂人等，我可以辞职不做，别挡了你的发财路。”

伶牙俐齿的顾鸿筝一时说不出话来，抿了抿嘴唇，强笑道：“阮弦，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可能不信任你，舍得让你走呢？”

阮弦轻微叹气，瞥了顾鸿筝一眼：“不是说我们之间没有信任了，而是你的建议的确不适合我。我也思考过了，我对面馆也没有做出经济贡献，可能就是个多余的人。但我求你让我多呆一些日子，先让我有个落脚的地方。我也自私点儿，等我找到下家，我立马就走。”

顾鸿筝感到阮弦的说与做有些可笑：“阮弦，不要发小孩子脾气，怎么还求呢？我们之间有话说就好了呀，没必要上升到这样的情绪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