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娜白了她一眼：“我看你是脱离职场时间太久了，忘了那些是是非非。有些事是你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吗？我倒是不想当班主任、不想做手工、不想和任何人卷，只想安安稳稳上一节音乐课，可能吗？很多班级问题都需要时间解决，音乐课都改上班会了，你知道吗？”

顾清英抿了抿嘴巴，想听索娜继续说下去。

“我跟你说个事儿吧，就是我那好同事那依，一片好心全都打了水漂。”

那依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买了一个蛋糕，竟会在班级分享群里引起轩然大波，躲闪不及。在接下来的两天三晚，她受到了家长们的口诛笔伐。

当代的上班族，下班跟上班一个样，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是工作的奴隶，毫无自由可言。时间一到，看似从公司出来了，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工作而已。学校的下班时间到了，不代表那依个人的下班时间就到了。她得在回家路上和家里继续盯着班级的各种群，还有保持电话的畅通。

那依曾经在晚上十一点接到家长打来的电话，要她立刻回学校查看孩子的水壶是不是放在桌洞里，并且刷洗干净；还有一次是早晨五点半，家长给她发语音要她立即回学校取落在教室里的外套，并到自家楼下等待，不要耽误孩子穿；最近的一次是家长给她发信息，问她孩子当天在学校的表现，因为那依没有及时查看和回复，被家长留言说她“做贼心虚，不敢面对家长。”

那依很奇怪，没有及时回复信息就是做贼心虚？水壶落在学校里，是天大的事吗？难道孩子只有那一件外套吗？她的心中有很多疑问，但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她的一张嘴敌不过三十六张小嘴背后的无数张大嘴。有时候，做哑巴也不是一件坏事。

班级的各种群里只能有孩子的一名家长在，但在他们背后还有家里好几张嘴，群里的人只是家庭乃至整个家族的代表。只要有一个家长肯发言，后面保准有无数个家长跟上这长长的队伍。

那依和英语老师忙完教室里的卫生，各自收拾东西下班。英语老师已经出教室五分钟了，又拿着手机低着头折了回来，与正要往外出的那依撞了个满怀。

那依笑问她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忘记拿东西了，还没将“在办公桌上看到了一个什么东西”说完整。英语老师头也不抬地说：“看你手机！”那语气有些骇人，像是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那依忙打开手机，一瞧分享群早已是刷屏般的留言，内容很单一，都在质疑蛋糕的好坏。有家长直接问：“什么奶油？植物还是动物？”有家长委婉地说：“孩子吃的东西，不上心是不行的。”还有家长问价格：“老师花多少钱买的？不会是批发的便宜货吧？”

两个老师低着头扒拉着手机，眼睛跟不上家长的手速。英语老师看累了，抬起头问道：“怎么办？”那依也抬起头来，应道：“什么怎么办？我买的是植物奶油，肯定不是廉价货。就是怕这些家长会有说词，我特地买的牌子，很多人都崇尚品牌嘛。如果他们要看原料或配方，我可以将网购记录和纸质发票发给他们，这没什么可怕的。”

英语老师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先不看了，让他们刷一会儿屏吧，发完牢骚就好了。”

那依也点头：“咱先不要说话，免得火上浇油。”

两个人出了教室，穿过走廊，走下楼梯。那依说怎么别的班就没有那么多事儿呢，好像事情都堆在自己班里。英语老师发出一丝冷笑：“班班有本难念的经。或许咱班的经还好念一些呢。”

这经好不好念，到了晚上，那依就领教了。班里一个男同学的妈妈不断给那依发起电话和语音攻势，当时是晚上十点。那依难得不用熬夜，早早入睡，却被这“连环炮”惊醒。男生的妈妈劈头盖脸就是两个问句：“你竟然在睡觉？还睡得着吗？”

那依披衣起床，睡眼惺忪中简单一收拾，着急忙慌地赶往家长所说的医院，满脸惊恐。见了面，孩子妈妈反而和颜悦色起来，忙小跑着迎上前去，拉着那依的手：“老师，别急。孩子就是过敏了。我家孩子从来不吃蛋糕，各种蛋糕都不能吃，里面含有过敏源，生日蛋糕更是不能碰。今天在学校吃了蛋糕，回到家里就犯了病，我们没办法，只能送到医院来。我们家孩子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在外面报的兴趣班、辅导班，人家老师都知道他不能吃蛋糕，也从来不乱给他东西吃。”

那依着急地说：“孩子没事吧？我是真不知道咱家孩子不能吃蛋糕，而且分发之前，也问过了孩子们有没有不能吃的，孩子们都说可以吃。您也看到了咱家孩子吃蛋糕的照片，很开心呀。”

“孩子嘛，不知道个轻重，遇到喜欢的或是没见过的，不得多吃两口解解馋呀！但是这过敏吧，不能说是大病，但是发作起来很难受。老师，你们选礼物的时候吧，得顾及点孩子的年龄和状态。这个甜食吧，得少碰，会伤眼睛的。你看现在小孩子，好多戴眼镜的，你再给他们吃上甜食，这不是又一重伤害吗？好的甜食不伤身，但是咱这样的老百姓，见得着吗？”

孩子妈妈的语气很平和，完全不是电话里那般张牙舞爪。那依的心慢慢松懈下来，对着孩子妈妈说的话，一边点头表示赞同，一边嘴里连连称是。她想在医院陪着这一家三口，孩子妈妈却送她到电梯口。“回去吧，老师，现在没事了。刚才真是吓坏了。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不是扰你清梦了？你先回去吧！”

那依坚持留下来，孩子妈妈将她推到电梯里，又叮嘱她：“下次注意点！”

不用下次，这次就让那依长了记性。她周六一大早就被校领导叫到了学校，孩子的爸爸妈妈早就在此，已向学校说明了原委，要那依对此事负责。孩子妈妈说了，这只是一块小小的蛋糕，万一酿成大祸怎么办？而且老师设计蛋糕的时候很不负责，竟然让孩子把写有自己名字的巧克力吃掉，这个寓意可不太好啊！

总之，那依有错。

一是购买的蛋糕导致孩子过敏，二是要孩子亲口吃掉写有自己名字的巧克力。作为家长，无论从哪方面，都不可接受。看到群里的照片和视频，他们感到心里非常难受、无比难受、难过至极。

“这个班级、乃至这个学校，我们都要重新考虑是不是还要待下去。不行的话，我们就转学！这个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正好可以趁着暑假考量考量。学校有的是，比你们好的私立学校更是数不胜数。你们不差我们这一个孩子，这座城市也不差你们这一座学校。”

结果就是那依负责孩子的医药费、营养费，还有休养一周所落下的功课，语数英老师没时间，那依亲自上，小学知识难不倒她。

况且家长也说了：“不会就现学！”

临走前就此事又对校领导提议：“你们这个学期的教学改革就很不科学，让副科老师当班主任，这就是不负责任的表现。一个教美术的，会班级管理？会学习方法？还不是上学时候不好好学习，考艺校走捷径？！还是传统的语数英老师当班主任好，会管理、会学习、还有威严。关键是家长放心，音体美老师，那都是些什么呀！”

校领导最后又加了一个条件，下学期把孩子转到总校去。那依看懂了孩子父母的表情，他们对此条件很是满意。

那依说昨晚在医院的时候，孩子妈妈不是这样的态度，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变脸就这样快。校领导没再说什么，挥挥手让那依离开。

那依只觉委屈，却是欲哭无泪，慢吞吞地走出学校，刚走到学校门口，英语老师又给她打电话，让她看群。这一看，那依气得直跺脚。孩子妈妈将病历和孩子过敏后的照片发到了分享群，这又引起一阵刷屏潮。

一周后的周四全体会上，校长宣布各班解散分享群，禁止老师再上传孩子的任何照片视频资料，如果要发，向教导主任报备之后再开会决议；家长自发建立的群组，老师们一律不准加入；其它群撤并，只保留通知群和学习群，但要逐步进行。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依班级发生的事，同事们已有所耳闻。毕竟人是群居动物嘛。这个孩子的邻居在同学校的另一个班，孩子妈妈有同事的孩子也在这个学校，交错繁杂的人际关系，再保密的事也就不能称之为秘密了。传不传得出去，只是时间问题。

这之后送队放学，家长们的面部表情变得诡异起来。那依一度怀疑是做了戏。某天，在街上遇到了孩子奶奶，正牵着孙女的手迎面走来，并且笑意盈盈地与那依寒暄。双方各自打了照面，那依再转回头去，看到奶奶在对孙女窃窃私语，眼睛偷瞄着那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