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小周大夫,出诊呐?”刘婶挎着一篮鸡蛋从东面走来,远远就和周箫鸣打了个招呼,脸上挂着热情的笑。

周箫鸣点点头,向对方问好。他个子高,身形正,别人一眼看过去只会觉得他挺拔。要是离近了看,最挑剔的媒人都得拍着胸脯说:“这十里八村就没有比小周更端正好看的!”

等刘婶走近了,笑眯眯地从篮子里拿出一包酥糖搁在周箫鸣的医药箱上,“昨儿刚做的,你拿上一包。”

周箫鸣想递回去,刘婶粗糙的手掌一把按住了那包糖,“一包糖还跟婶子客气,咱家小二的腿真的多谢你,真是首都回来的,就是厉害!”

那双眼睛里的慈爱,感激,和一种隐隐的骄傲让周箫鸣无法推拒。他向刘婶道了谢,就朝村里走去,心想下次去给刘双换药时多包一些清火祛湿的药茶当作回礼,他已经欠这些乡亲很多了,他们对他好,他是真心实意地感激。

村里人都知道,周家的祖坟冒了青烟,出了周箫鸣这么个好孩子,从小是又聪明又懂事。、结果周箫鸣十四岁时候,父母去赶集,晚上回来走山路,那车轮子不知怎么了直直冲了下去,两个都死了。周家只剩个破屋和一个还不顶事孩子。乡亲们帮衬着把丧事办了,周箫鸣没有崩溃哭叫,他做完所有他那个年龄能做的事,守了三个晚上,眼泪就像流完了,最后只剩下一圈消不去的薄红。

谁看谁都心疼。

等周家丧事办完,又把目光看向周箫鸣。这孩子还去不去上学呢?

周箫鸣那时上初中,成绩好得不得了,在县城最好的中学,一个月回来一次。回不回去是个大问题,吃要钱,住要钱,学要钱,谁家都是紧着腰带过日子,哪个能财大气粗去做这个好人。

可要是默认了,不去了,这读书的苗子也太可惜了。最后老村长拍了板,一人省一口,伢儿就能上学。

到了该去学校的日子,老村长往周家门口一站,果然如他所料,周箫鸣还没去上学,即使乡亲们已经劝过他几次了。

老村长敲了敲门,周箫鸣忙把人请进了屋。土泥房,地方小,那个大包裹是藏都没法藏。

周箫鸣找了只干净的碗,从壶吊子里舀了碗水,两手端给老村长。

老村长没多说一句,开口道:“伢儿,我不跟你多讲,要读书哩!”说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巾,里面是毛票,有的旧皱,有的崭新。

这钱村长给过周箫鸣一次,他今天才在枕头下发现了它,急的他直接就往周家跑。

“我们都希望你读书哩,你爸爸妈妈也想你读书!”干了一辈子地里活的手粗糙不堪,那滴泪落在上面时像是雨落在黄土地上。那是周箫鸣哭过的最后一次。

周箫鸣考上大学那天村里杀了一头猪。高兴得如同是碧山村的祖坟一同冒了青烟。

首都,首都的学校,首都最好的医科大学!

你去过首都吗,你开玩笑,我就说谁能出息过周家的娃儿。

村里这事讨论了半个月,齐家大嫂最自豪,你们说呢,小鸣就喜欢我煮的醪糟肉,我这是状元认可过的手艺。转天就在自家铺子前加了块“状元爱吃”的红纸,笑得那叫一个喜气洋洋。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周箫鸣给村里每家每户都带了东西,都是北京城的特色。圆头小孩盯着那些糕点小食,新奇得紧。村里的婶婆看着几十条漂亮围巾,个个爱不释手。周箫鸣给村长带了一瓶酒,饶是村长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酒瓶子,年三十开了盖,乡亲们闭眼细品,到底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是嘴里嘟囔着,我也喝过官老爷的酒了。

吃完散了,老村长把周箫鸣留下了,说他咋来的钱呢。

周箫鸣说国家有补贴,学得好的有奖学金,自己平时不忙也会找活干,北京有很多挣钱的机会。

老村长听得直摇头,“你这伢儿,怎么能分心呢?你考得可是最好的,你要好好读书,报效国家啊。”老村长喝了酒,但就算吹胡子瞪眼睛讲这些话,细听却是没冒火,就是关心小辈。

周箫鸣又和他解释了半天,才离开了。

这娃还是心里有结啊,老村长对着火坑喃喃地说。

周箫鸣一年回来两次,一开始带东西,后来登门带着礼物一家一家的谢,或在褥子下,或在茶壶下,都留了一个纸包。一转眼就过去了四年。

周箫鸣回来了,十里八村有了第一个正经医生。

周箫鸣才把老屋子收拾出来,老村长就冲了进来问他咋不留在首都呢。

“我学医就是为了给大家治点小痛小病的。”周箫鸣说得很郑重,像是一句埋在心里很久的话。

村长不说话了,半天又蹦出一句“傻嘛,回来能有啥出息。”又前后念叨了周箫鸣半个月,发现这小子耳根子死硬,气得上火还是周箫鸣给开的去火药。老村长旧鞋一踢,上坑睡觉了。

后来政府组建新村,这一块也终于从山窝子给带了出来,政府给建了房,分了地。小周大夫就开了一间不挣钱的诊所,医治村里所有的小病小痛。谁都知道,碧山村的小周大夫是个药到病除小华佗。

日子就这么过着,宁静的像一条小溪。

直到有一天,两辆黑色的车停在了小周大夫诊所门口,后面一辆上下来三个人把小周大夫带走了。

青天白日里带走了。

就诊的牛大爷紧跟着追出来,大嗓门一吼,招呼隔壁的人过来帮忙,日头下猛然看清那三个身上的衣服,不敢进但想着也不能不管小周。

“牛叔,这是你在北京的朋友,您别担心。”周箫鸣回头说,“请您帮我和村长说一声,我过段时间再去看他。”

牛大爷还被那绿色的军装定着,还没说出一个字,就见前一辆车的玻璃降了一下,牛大爷定睛一看,彻底说不出话了。

这,这女的长得也太好看了,比村里大幕布上的那个蓝什么蝶什么还好看呐。

傅承洛取下了墨镜,从西到东扫视一遍,皱了皱眉,“我不是周箫鸣的朋友,我是他未婚妻。”然后就升起了车玻璃,就像如果不是不满周箫鸣对自己的介绍,她就没打算摇下车窗。

小汽车开走了,开出了并不平整的土路。

“未婚妻是啥,妻,小周结婚啦?”

“好漂亮的女娃,没听小周提过。”

“他跟你提啥,这女的搞不好是……”

“你说啥呢?你楞个意思啊?“

“有钱人家的女儿。”那人耸耸肩,表明自己并无恶意。

“用你讲。”看也看出来了。

“跟村长说去?”

有人在旁边吐了一个烟圈,“是官小姐。”那声音不大还是被自己媳妇听到了,“你说啥?”

那人笑了一下,说:“没啥。”

傅承洛把手中的文件放下,抬头看着坐在她旁边的人。能容纳三个人的后座,周箫鸣紧靠在另一侧,一动不动。

她没说话,空气凝固一般,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面名为压抑的墙。织金的黑色旗袍,珍珠小褂,傅承洛精致美丽,像古人的画,如云间的月,一分一厘都高贵优雅,像博物院最珍贵的藏品,华美炫目,只可远观。

细高跟向右偏移,下一瞬周箫鸣整个人都被扯了过来。那张完美姣好的面容露出毫不掩饰的愤怒,却很快恢复了平静,“从今天开始,一天也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你欠他们的早还完了,该还我了。”

周箫鸣完全明白她的意思,碧山村现在被规划发展与十年后再跟上春风,到底不是比哪个村的人好。

从碧山村开到北京大概要三个小时。傅承洛刚从英国回来,她在飞机就能预想到家中的场景,但还是丢了魂一样打开一个又一个房间,风吹动纱幔,周箫鸣给她的答案几乎让她失控。

这是她跟周箫鸣分开的第二百九十六天,那一瞬间心脏中心真切可感的疼痛让她无比清晰认识到,她根本做不到放开周箫鸣。她后悔了,并且不愿遵守曾经的许诺。

人人都可以后悔,她也可以。

找一个人很难,找一个了解的人轻而易举。周箫鸣只会回到那里,因为他不止一次说过,“我喜欢那里。”

车开过排检站时,周箫鸣叫醒了枕在他腿上的傅承洛。

傅承洛拉住放在她肩上的手,她刚才睡得很好,眼睛里还是一片迷蒙,“到了吗?”她发出略微沙哑的声音。

“嗯。”

“抱我回去。”傅承洛没一点要起的意思,眼都没睁。

前面的司机和警卫目不斜视,周箫鸣身体僵硬打开车门,自己下了车,又轻手轻脚揽过傅承洛,将她抱了回去。

等傅承洛睡醒了,窗外是昏暗的夜色,只有暧昧昏黄的灯明暗交叠。她摸到身边有人,视线停留在对方挺直的鼻梁和长而密的睫毛上,傅承洛就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忽然泄愤般吻了上去,吻得毫不温柔,粗暴得在她吻上那一刻就惊醒了周箫鸣。

傅承洛按住他又吻了上去,在对方的耳垂上留下一颗牙印。身下的人耳尖显出滴血般的红,在灯光下散发出罂粟似的魔力。

傅承洛长发随意地散落,是淡淡的沉水香,“周箫鸣,我想你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