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荣钰转过身看着她，“你安心养着，我来处理。”

“外祖母知道吗？”傅承洛语气犹豫，并不想让老人为她担心。

“瞒得住吗？人已经在飞机上了。”

荣老太太不大喜欢北方，爱人去世后在北京留了一段时间就回了苏州，可女儿偏偏又嫁去了北京，老太太想女儿又过来住着，再后来，女儿也没了。

傅承洛心中自责，但她实在太累，整个人有一种脱力的疲惫，荣钰看她脸色不对，就走过来扶她坐下。

“人多事杂，方家未必知情，但这样最难办，一个消息，一个不起眼的透露者根本没法查。”

“你不要再想了，你先睡一会。”

“舅舅，我认为他们不是为了利己，我死或伤不构成任何利益，我爸那边一定要严防。”傅承洛迎着荣钰宽慰的目光，“舅舅，我根本就睡不着。那辆车是冲我撞的，宋叔察觉到，自己别过去的，他现在躺在急救室我怎么睡得着。”

门外十几个人等着跟荣钰汇报，荣钰见傅承洛如此就把人叫了进来。他们讨论了一会，有人进来报告三人的情况已稳定，傅承洛起身让人带她去看周箫鸣。

“脑震荡，需要静养。右肩，后背伤口已缝合，失血较多，现在身体比较虚弱，但意识清醒，您可以进去看看。”

“谢谢医生。”

单人病房显得有些空荡，周箫鸣一个人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怎么总是因为自己进医院，傅承洛不由自主地想。她走过去，没有说话，轻轻靠在周箫鸣没有受伤的肩上。

“你有没有受伤？”那声音没什么气力，但还是很温柔。

明明是冲着她来的，毫发无损却是她，傅承洛心里难受，只在周箫鸣怀里摇了摇头。为什么直接挡过来，傅承洛在心里问，但她知道周箫鸣的答案她可能不喜欢，所以她没有开口。

“你要好好休息，两周，不要想着离开这，还有你的胳膊，你有没有听到？”

周箫鸣点了点头，“我没事，不用担心。”

傅承洛偏过头落下一个吻，“周箫鸣，你要当爸爸了。”她把周箫鸣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虽然那里现在非常平坦，没有任何的成像显现，但傅承洛知道它的存在。

周箫鸣看着傅承洛，有过一瞬的迷茫。

孩子，他可以照顾好吗，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离世，这个孩子会过得好吗？可傅承洛看上去很高兴，他不想说让傅承洛扫兴的话，不想露出影响傅承洛心情的表情。

他笑着说：“谢谢。”

或许归因为缘分，他料想的孤独孑然的一生并没有发生，傅承洛把他拉了回来。可能在傅承洛想象的家中他只是一件装点的物品，但他还是很感谢傅承洛。因为家这个概念太迷人了，是他十几年前失去的并认为不可能再拥有的。

可是，他真的配不上傅承洛，傅承洛的身边站的不应该是他。

傅承洛被他抱着看不到周箫鸣眼神里失落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你是要谢谢我，生孩子可累了。”傅承洛现在心情很好，说话语调也软，带着几分娇气，“不过，也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的憧憬变得完整。

他们此刻心中所想并不一样，但感谢出于真心，像两块材质不同的图案恰好嵌合，重合于初见的夜晚。

周箫鸣出院那天，医生指着很小的一块阴影，告诉傅承洛这就是孩子。

那个中年女性微笑着说，“再过两到三周你就可以听见孩子的心跳了。你真是个漂亮的妈妈。”

傅承洛拉着周箫鸣的手，她其实有点紧张，她的身体里有另一个生命存在，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她感到担忧和新奇。她拉得很紧，不时看向周箫鸣，周箫鸣一直看着她，并在她转向自己时先看向对方。

车祸的事荣钰处理差不多了，从重从快。

荣钰亲自去看了那位在牢里吃一辈子牢饭的，他开门见山地说，“贪了那么多，好不容易送出去的儿子在国外挥霍，女儿倒是想尽办法替你‘报仇’，真是可笑。”

傅承洛听人汇报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厌恶这些精力过剩才干出来的蠢事，不愿多问。她给了宋家一大笔抚恤。

傅霆回国后亲自来了一次，看完傅承洛让人叫周箫鸣来见他。傅承洛不想傅霆单独和周箫鸣说什么，因为每次说完，周箫鸣给她的感觉就只剩强颜欢笑。

“爸，”傅承洛坐在沙发上叫住要离开的傅霆。“不要说……”不要说任何让周箫鸣不开心的话，傅承洛用眼神表达了这个意思，“他受了伤。因为我。”

傅霆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傅承洛，离开了病房。

一个月后，傅承洛每次回家都能看到周箫鸣的第三天，她就大概知道傅霆和周箫鸣说什么了

周箫鸣坐在茶案旁，手里拿着一本书，他听到傅承洛叫他，意识仿佛才抽离出来，他站起来，对傅承洛笑了笑。

他笑起来真是很好看。

但总让人觉得他在哭。

“你怎么没去研究所？”

周箫鸣走过来把香盖盖上，“先去外边吧，茶室燃香了。”他并没有缺他不可的医学造诣，用价值去衡量他暂时不能被替代的价值只有傅承洛的喜欢，这件事傅霆第一次见他就说得很明白。

“陪着承洛，不要让她难过。”

抹杀一个人存在的方式之一就是让他为别人活着，周箫鸣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曾经感受到被侮辱的愤怒，但他最后只能接受。

他不知道自己原来自己也会生气，愤怒，但当情绪发生，一切不需要原因。

傅承洛这两年越来越觉得周箫鸣像一颗茧，纯白，柔软，不堪一击到可以轻易捏扁，但实则万缕丝线已经将他紧紧缠绕，即使捏扁，也看不到支离破碎的蝶尸。

他近乎服从地完成傅承洛每一个决定，即使偶尔会露出一丝不愿，也会很快被掩盖。

他牵着傅承洛回到卧房，走到一半傅承洛突然说：“家里有四个阿姨，她们每一个都比你更知道怎么照顾一个孕妇，你不需要这样。”

周箫鸣微微一顿，傅承洛接着说：“你是我的丈夫，不是……”傅承洛没有说出那个词，反而是吻了吻周箫鸣唇，“早点回家，不要加班就行，不然我白天上班的时候你陪空气呢？”

周箫鸣看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傅承洛所有身体的不适都被周箫鸣无可挑剔的细致冲淡了，七个月的时候傅承洛停止了工作，她坐在草坪上和周箫鸣选名字，选了一下午也没选出来，傅承洛拿了个蓝釉罐来，把几个入围的字往里面一扔，拿出一个放在锦袋里，说就是这个了。

他两谁也没看，琢磨小名去了。

后来荣老太太添了一个舒字，周舒昱这个名字就被写在了傅荣两家家谱上。

那是他们相识的第十年。

周舒昱刚出生的时候傅承洛见他都要摇号。以至于傅承洛只记得小孩子刚出生被护士抱给她贴在身上软乎乎的感觉。

她外祖母，她爸，她小舅，轮番围着她和孩子，她前三天只想窝在周箫鸣怀里睡觉，第四天才开始开展外祖母的陪聊工作。

周箫鸣不知道从哪弄来一个轮椅，每天把她推到恒温花房里，陪着她走一会。傅承洛不是不能走，她只是无聊，今天想坐轮椅，明天想让人修一个从二楼直通花园的滑梯。

晚霞像一颗巨大的橙子爆炸在每一片云朵，傅承洛老远就看到傅霆。

“不知道以为换届了，我爸最近怎么这么有空。”她歪在轮椅里，也没打算起来。

周箫鸣问她要不要出去，傅承洛摇摇头，说他会过来。

“爸，你别天天来了，我没事。”

傅霆看了她一会，还是觉得她脸色不好，“你要好好养，李老跟我说你身子亏得厉害。”

傅承洛叹了口气，用他的标准能不亏吗？她生完第二天李长风又给她搭脉，下笔写了一张方子，又看着满屋子送来的补品，按着日期拟定了食谱。她吃东西本来就挑，李长风开了一堆她不爱吃的，吃两口就放筷子，她一放周箫鸣就看她，就一眨不眨看着，看到她继续吃。傅承洛现在想到金丝燕窝还反胃，她发誓一年是她对这种食材的忍耐极限。

她仰头看着傅霆，“知道了，爸，他看着我呢。”

傅霆朝周箫鸣点了下头，“先回去吃晚饭吧。”傅霆在前面走，周箫鸣推着轮椅跟在后面，宽阔的路旁种了两排挺直的云杉，云霞橘红，落日化金，有一种静谧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