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范围的起哄声很快随着老师的进入归于平静,贺笙拎着包坐在后排,拿笔戳周箫鸣后背,一脸兄弟你给我解释一下的表情。
戳第三次的时候,傅承洛伸手拿过笔丢前排去了。
傅承洛上课的时候还是很安分,把头一低尽可能减少存在感。一下课她还没开口,就听贺笙问:“箫鸣,今晚三食堂锅子?”
傅承洛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见的,当即就翻了个白眼,替周箫鸣回答道:“他今晚和我吃饭。”说完就拉着周箫鸣走了。
两人走在林荫下,并肩而行,“你知道那串项链要是卖了你都能在北京买套房了,干嘛还我?”
“你后来没事吧?”
两人同时开口说。
“没啊,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我爸为数不多的父女之情起了作用,我现在好好读书就行。”
“那就好。”周箫鸣笑着说。
“周箫鸣。”傅承洛自顾自地说,“我这也没对象了,不然我们在一起吧。”
周箫鸣面上的表情有些撑不住了,充满疑惑地看着傅承洛,他觉得这个女孩实在太跳脱了,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前言不搭后语。
傅承洛马上解释说:“你看啊,我爸对我没什么感情,我后妈吹一吹枕边风赶明儿变本加厉把我嫁给八十岁老头,你看的下去吗?咱两在一起,这以后他们再逼我就是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那时刚开始对高等教育收费,学费是象征性的两百元。学校还会发放助学金和生活费,读书够,生活够,其他事,不够。
他有一张账本,里面十块,五块,几块几角记得清清楚楚,他身上都是账。有钱账,有情账。
“不。”周箫鸣轻声说。
“你说什么?”听到的答案是意料之外,傅承洛这句不是质问,就是疑惑。
傅承洛是没有经历也不会理解因为拥有的太少所以决然放弃一些东西的决心,以及在灰暗中燃烧自己以偿还曾经给予他光的恩情的行为。
她只觉得周箫鸣不喜欢自己,她也不是自大到认为每个人都该喜欢自己,只是因为是周箫鸣,她有一种心脏流空后又密密麻麻爬上一层又一层颤栗,又气又痛。
“那我追你,这个不需要你同意。”傅承洛拉着周箫鸣上了车,让司机往八宝楼开。周箫鸣第一次坐小汽车,第一次去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吃饭,那一桌造型优美,模山仿水的菜肴让他确定了,傅承洛和他不一样,是一段很远的距离。
以至于他们连思考方式都完全不同。
他们之间有一条线,遥远的线。
“他家鸭皮很好吃。”傅承洛没看清周箫鸣眼中已经熄灭的东西,把菜转了过去。
从那天起傅承洛没事就去找周箫鸣,有时去逛故宫,有时去牌楼吃饭。时间长了,在个别老师讳莫如深的眼神中和几个干部子弟的议论中,周箫鸣知道了那遥远的线到底指向哪里。
傅承洛的父亲,是傅霆,而这个名字在中国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因为即使从不关心政治,面朝黄土的农民也能看到土墙上,公板上的画像。
“你知道傅承洛是谁吗?”贺笙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自己给周箫鸣提个醒。
傅承洛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这一个月她只做一件事,追周箫鸣,追得大张旗鼓,追得人尽皆知。
她送花,写情书,找他玩。傅承洛写那些卿卿如唔简直手到擒来,晚来风息换明盏,望月思君,在一片落叶的经脉里思念你。今儿填阙词,明天自由诗。有时是一句,有时要附纸三张,乐此不疲。
“你知道高海川父亲是谁吗?你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吗?”
“我知道。”周箫鸣平静地说。贺笙手指之处是报纸上的一张合照,标题不短,副标题有“中央□□“五个字。
贺笙沉默了一会,“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 贺笙不能和周箫鸣明说,因为他不知道那是高海川说的话酒后胡说还是酒后真言,但他不想周箫鸣遭遇这种无妄之灾,“我就是说平平安安最重要。”
“我明白,谢谢你,贺笙。”
周箫鸣还是像以前一样上课,图书馆。傅承洛课业很忙,她爸让她出去念两年,她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反正她在这万一回家看到那个女人还是挂相,大家都尴尬。
她想到了周箫鸣,周箫鸣还没有答应和自己交往,更不会和自己去国外吧。想到这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笑,她莫名其妙地想到周箫鸣,并且并不生气。
一个与她之前生活完全没有联系的人。一个很有缘分的人,一个很顺眼的人,这就够了。
等傅承洛再去找周箫鸣时,周箫鸣住院了。
傅承洛去了景和堂,那是高海川的地方,一个三进的院子全用来养鸟儿虫儿,从外边看不出来,里面连养鸟的笼子都是镶金的。傅承洛看不上这种做派,要不是高海川这次犯病,她也不会来这种地方。
这事不能闹大,一封信寄上去,一群人闹哄哄,都不好看。
就这么揭过,看着周箫鸣身上那些伤,她又咽不下这口气。
高海川人高马大,体格健硕,看傅承洛来了,满脸笑意地叫:“小洛。”
傅承洛眼都不抬:“干嘛打人?”
高海川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他欺负你。”
“嗯。”傅承洛微微颔首,“你在替我抱不平?”
高海川摇头又点头。
“我不需要。”傅承洛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谈情,你我没有;论理,打人犯法,你是替你自己抱不平,高海川。”
傅承洛抬脚踹倒树旁的蛐蛐架,撂下一句最后一次。
这事在圈子里传开了,景和堂跟被炸过似的,谁干的?人事主都不追究。但谁敢惹高海川那个活阎王,那不就一个吗?
傅承洛推开书房,径直在书桌对面坐下,问:“找我干嘛?”
“闹够了吗?”傅霆声音不大,他放下手中的笔,看着傅承洛。
“私人恩怨,民不举官不究,人都没讲话,你问我什么?”
傅霆拿出一个文件袋,两只手指推给傅承洛。
傅承洛低头看了一眼,里面是周箫鸣的资料。傅承洛没说话,她只是觉得傅霆又老了很多,白头发越来越多,“你管不到我的私事。”她低声说。
她知道傅霆对她的事一定了如指掌。
“这是你的自由,承洛,爸爸只是希望你不要走不出来,你的快乐和痛苦是由你自己决定的。”
“您过好您的,我过好我的。”傅承洛抬起头,对傅霆笑了一下,那笑并非发自真心,是属于一个痛苦的孩子向一个看似无辜的施刑者嘲讽的笑容,“爸爸。”
她知道自己这句话会变成一根刺扎向傅霆,就像傅霆带给她的。
自从那件事后他们父女之间注定存在着无法消解的,与日俱增的隔膜。
傅承洛在车上想了很久,让司机开去了医院。病房里周箫鸣躺在那,抬头看窗外的叶子。整个人被宽大的病服罩着,看起来很安静,也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了。
傅承洛在病床旁的椅子坐下,周箫鸣笑着对她点了下头。
“高海川他以前喜欢我,你也知道他那块头,以前哪个小男孩往我跟前凑,他就打谁。但他也知道我不喜欢他,后来他就读军校去了。我也不知道这次他怎么又像之前一样。”
周箫鸣静静地听着,风吹起素白的窗帘,过了很久,他说:“我们交往吧。”
“你是为了气他吗?”傅承洛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
“不是,痛的时候想到了你。”周箫鸣平静地说。
傅承洛的心像被玫瑰刺了一下。她故作轻松地说:“好。”
傅承洛那时没想到另一种可能,周箫鸣的目的是读完大学,而自己能帮他解决这些自己给他带来的麻烦。
周箫鸣的个人能力很突出,在研究组适应得很好。
傅承洛回家时候,周箫鸣在给她熬中药。
她最近睡得不好,有一些事处理起来比较棘手,她既不能改变上面的决定,又要解决一些遗留问题。往往她半夜一醒,周箫鸣也就醒了,一只手放在她耳后,一只手找到她的手腕,按揉安眠和神门两处穴位。傅承洛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又会睡着。
那碗药每一滴都仿佛在说,我很难喝。
傅承洛喝完后,凑过去亲了周箫鸣一下,给自己找点甜头。
“快过年了,好忙。”傅承洛在单位就是一个效率高,零失误的工作能手,就连傅霆劝她注意身体,她只会说,年轻没事。
她不喜欢听闲话,她就是要做到最好,成为最合适的人选。
但她在周箫鸣面前,就没了钢铁般的意志,最常说的就是:累死了,烦死了,一锅汤里都是……她说完了也就不气,第二天生龙活虎上班去了。
周箫鸣知道她真正不开心地是又要见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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