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暗中生疑
“......肃颐......颐儿”
她坐在铜镜前,咕哝了好一会儿。
缓步走来一个粉色身影,手里的木托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瓷瓶,开口道“夫人,要不还是坐床上吧,这时辰外头光烈着呢,怕晒着您”
“春,春扶。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春扶“噗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不敢妄评夫人!”
她一愣,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竟如此反应……“起来吧”
“奴婢再去打盆水来”说罢疾步向外走去。
她对着铜镜出神,过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夫人奴婢给您换药”
剪子剪开纱布的声音很轻,一缕光顺着缝隙落在她的脸上,纱布混着药的涩香一层层落下。
原挡在铜镜前的春扶反手够了够药瓶,不料,药瓶“咚”地滚落在地,只得腰身去拾。
粉色身影俯仰间,她看见铜镜中映出一张无比丑陋、无比骇人,令人窒息的脸。
这是……我?她颤着抬手,指尖抚过脸颊,交错裂纹好似狰狞的爬虫一般,从眉骨延到唇边。
“啊——”一声惊叫,她身子猛地后退,失了重心跌倒在地,拼命摇着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夫人别急!”春扶慌忙上前扶住她“云老说,恢复得当一年后就能长成原来的模样”
“若恢复不好呢”她双眼通红,哽咽道。
“奴婢......奴婢嘴笨......”
她一把推开春扶,猛地凑近铜镜,指尖死死抠着铜镜。脑中像有无数根针在扎,画面又涌了上来,一股令人作呕的窒闷,扼住了呼吸,仿佛在体内阻挠一般 “如今的你,连那阴沟里的蛆都懒得嫌”那声音夹杂狠戾,如毒蛇般缠在脑里。
“啊——走开!”她吓得一把扔了铜镜,连连退后两布抱着头蹲了下去。
一旁春扶急得直跺脚。
纪渊进门就见她蹲在地上,眉头立刻蹙起:“怎么回事?”
“主子,奴婢该死”
“下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落一根针都能听见。
他缓缓蹲下:“吓到了?”伸手去抓她的手,可还没触到,她却像受了惊,又往后一退,他的手僵在半空。
“颐儿听话,云老说过你好生换药,好生养着”目光落在她脸上接着道:“一年后保管回到从前的样子”他伸出手,指尖轻轻将她凌乱地碎发别过耳后。
闻言,她将脸埋进膝盖,小声哽咽道:“是不是很难看”
他声音压得更柔了些“颐儿,为夫若伤着脸了你会觉得为夫难看吗”“松开些,别弄疼自己了”话音未落,碰了碰她手背,示意松开。
她抬头两滴泪珠滚落,怔怔望着眼前这张精致的脸,忍不住问道“我从前,是什么样子的?”
“颐儿以前笑起来时眼里像落了星辰,灵动得让人挪不开眼”顿了顿,紧接着说道“心也极善,看老妇受了欺负,你总把身上的碎银全塞给人家”说到这里,她心里竟真的生出一丝熟悉感。
话刚刚落,纪渊又从袖中取出锦帕,拭去她眼角的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她。
“仔细着凉”声音放得极平,手下一托,将她扶了起来。
“我有些乏了”她用气出声,转身脊背挺得笔直一步一步走向床榻。
纪渊面上一愣,随后道了句好生歇息起身向外走去。
床榻上,她缓缓睁开眼,此时脑中乱成一团,紧紧盯着帐顶。翻了个身,心里想着他的话——救命恩人,夫君,老妇,这些就像石子一样,不轻不重落在水面上,先是荡开涟漪,又沉向海底,只一刹那便无处可寻。
而她脸上时不时做痛的疤,脑中时不时传来的声音,喉间不自觉涌上的土味,却像一艘船只,在水面稳稳驶行。
长叹一声,将臂肘枕于脑后,想着想着眼皮越来越沉,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戌时,夜色深了。
“咕噜——咕噜噜”一阵咕哝响起,她两眼一睁,从饥饿中醒来,双手一撑坐起了身子,屋内不知何时掌起灯。
右手指尖搭上肚子,有一阵没一阵轻轻拍着,瞥过窗棂,外头已是漆黑一片。
正想着便起身了,余光瞥着一旁梨花案上有一顶帷帽,隐约想起睡梦中,一道身影伫立在旁,询问自己是否用膳。这丫头还挺细心。
“咕噜——”肚中又咕哝起来。她唇角一瘪,大步向前,起手抓了两颗案几的大枣子出门觅食了。
借着夜色摸索,手中提的灯将身子拉出长影,指尖无意识紧紧握住灯柄,不知走了多久,忽闻前方亮着烛火的屋内传出低沉的男声。
“属下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但说无妨”
这声音……是他。
她往前挪着步子,正要出声,就听里头的人说道。
“夫人额间印记越来越浅,传言莫非有差?若真有误......”忽然话音戛然而止“扑咚”一声“主子,属下逾矩了”
“起来吧”纪渊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她疑惑地皱起眉,他口中的夫人是在说自己吗......?
“咳咳”只听墨清清了清嗓,随后打着圆场“主子,京中近来新起了家勾栏,叫什么......对!怀春楼”
“好巧不巧还就开在咱对面,听说那花魁是梵耶国来的,金发碧眼,惹无数人狂掷万两,就为博她一笑”
屋内一声轻笑“那本王可得关照关照。”
“主.......”
话正说到一半“谁!”
身旁一阵风拂过,她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速度极快,下一秒她只觉脖间一凉,短刃抵在喉间。
她静立在门外,一身白色裙衫随风而动,修长纤细的手中提了盏灯,帽纱遮面,看不清神色。
“夫人?”墨影收了短刃,后退两步,低下头神色惶恐道“属下该死!”
身后屋门“吱呀”一声打开。
“夜深露重,怎么出来了,莫要着凉”话音刚落,肩头被一股力量轻轻扳动转了过去。
她不自然地别过脸,目光看向别处“我睡不着,出来走动走动”下一秒,脑中倏尔闪过一丝疑虑,勾起一抹浅笑望着主仆二人“你们方才在聊什么?”
屋内倏地侧探出个头“冬抒煮了宵夜,我去给夫人端来”话音刚落,一溜烟光速离去。
墨影鄙夷地望着他离去,眼下恰一回神,迎上她眼底的探究,喉结一动,双手搭在腹部“主子,属下.......腹内有些坠痛”
“嗯?”
墨影蓦地抬头,面如死灰道“恐有秽物欲出!”
“滚下去!”
墨影如蒙大赦,猝然转身,脚尖一点就没了踪影。
“纪渊,他没事吧?净房在......”她手指往后方指了指。
他抿嘴笑道“叫我阿渊,等我片刻”一语落下,回身进屋。再次出现时,手中多了件披风。
他攥着披风在她身后绕了个圈,转而回到身前,末了系上个结“身子弱,夜里风大”话落,替她拢了拢衣襟。
“方才,我听你们说起什么怡春楼,什么花魁?”她疑惑道,语气听不出波澜。
男人闻言,暗松一口气,笑道:“颐儿可是吃醋?傻丫头,他们口中的花魁是赏花会的花魁,哥俩人说着乐”
她点点头“如此便好”
“夜里风大,先回房”
方一进门,闻着空气里散着一股浓郁的鸡汤味儿,寻着味一看,桌上摆了碗细丝汤面,鸡肉呈丝状,上头几颗小葱,还飘着少许切得极碎、极其精致菜叶子。
寡淡无味。
不知怎的,看着眼前这面,总觉浑身乏得慌,她心里唉叹一声。
指尖便捧起白瓷,囫囵地往嘴里塞,瞬间她面色倏然一变,眸子泛起星子,心头一喜,心忖道:面弹汤醇,鸡肉嫩而不柴,菜叶带着回甘,看着寻常,尝着确真鲜!
纪渊将她反应纳入眼底,面上划过诧异“颐儿可够吃?”
她点点头。
半晌后,直到喉间一动咽下最后一口汤。
见此,纪渊嘴角不自觉划过一抹趣色“颐儿,你的伤离不了云老的药,明日启程去渺仙谷可好?”
她手中汤匙缓缓放下,眸中浮着一抹愁色“真的会好吗?”
“云老医术堪称一绝,颐儿难道不信为夫”话语刚落,起身一把搂过她,一遍一遍地抚着她脑后的发。
她耳根一红,随后挣扎两下却不见他松手,听着耳边传来持续有力心跳声“扑通——扑通——”脑中此时就像那未着墨的宣纸般一片空白。
“主子”墨清在外头喊道。
“早些歇息”
“阿渊”望着他的背影,她轻唤了声。见他脚步顿停,轻声问道“我们成婚多久了?”
“两年”
纪渊走后,她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鼻尖嗅着房里还未散尽的冷香,内心疑虑越来越多。
夜色正浓,湖面颤起涟漪,雾霭覆上清月。
他涉阶而下,墨清憨笑着上前一步“主子,萧家小姐以后若是记起了,可如何是好?”
姬瑾渊眉梢一挑,拂袖而去。
翌日,流云转动,马车驶出别苑,帷幔轻晃,里头时不时散出一股药香。
他的面容被一副银色面具半遮,鼻梁线条透股冷峻,整个人多了几分神秘。
“阿渊,今日为何戴面具?”肃颐好奇道。
纪渊薄唇微微勾起“这样和颐儿更般配些”良久,只听他又道“墨影,夫人身子不宜过度劳累,寻酒家”
时至正午,马车驶入玉灵县。
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欢声笑语萦绕街巷。墨影环顾四周,前头不远处街口一面飞扬的大旗,写着“醉仙楼”三个大字。
“吁——”
马车在酒楼侧门外停下,春扶挑起绸帘下了马车,回身扶起帘子,弯腰垂首,纪渊先行落地下了马车,后伸出一只手,肃颐抬眸微微一愣,将手轻轻搭在他手上,探出身子,随即下了马车。
“颐儿,仔细脚下”
“闪开!都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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