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神殿出来,苏浔的脚步越走越轻快,她昨夜本已做好殊死一搏的准备,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捡回一条命。如今站在阳光下,晨间的风和着清甜的花香沁入鼻间,她才深切地感觉到,她真的活着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狗皇帝为何饶她一命,但不管怎样,总算闯过了这一关,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希望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他。”
苏浔从安神殿活着出来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大祁宫。
当她回到内教坊司,凝烟第一个迎上来,兴奋道:“青韵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苏浔朝她弯唇一笑。
此时内教坊司已经聚集了不少舞姬,一个个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们有人惊骇,有人愣怔,更多的是眼神复杂。入了这内教坊司,她们过着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如今乍然得知有存活的机会,她们连庆幸的心情都不敢有,或许只是青韵侥幸,而她们以后,依然要前赴后继地去送死。
苏浔也不愿多说,她压下自己劫后余生的喜悦,借着凝烟搀扶的力气,面无表情地路过这一众舞姬,从后门回到房间。
一天一夜没有阖眼,又经过一番大惊大喜,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进了房间,苏浔倒头便睡过去。
这一睡,便从早上睡到了傍晚。
这一觉很长,她却睡得极不踏实。她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的她眼前影影绰绰,脚底是望不到底的白雾,丝丝凉意浸透着她的全身,她冷得颤抖,有一条毒蛇,悄悄爬到了她身上……苏浔猛然吓醒,就见一张青白的脸正近在咫尺地盯着她。
是周平。
苏浔一下子从榻上坐起,看着周平恶狠狠的目光,她才知梦里的恶寒从何而来。
她警惕地盯着他:“周公公,你擅自闯进舞姬的私寝,是有何指教?”
周平直起身子,说道:“竟然能从皇上的手心里爬出来,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苏浔平复着刚刚被他吓出的恶寒,从榻上下来,先整理好衣裙,才面不改色回道:“青韵也小看您了,身为内教坊司的教坊吏,竟敢搅乱陛下生辰宴的祈福舞。”
周平一怔:“你什么意思?”
“周公公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的木屐为什么会断开。”
周平的面色瞬间沉下来,他咬牙片刻,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入宴之前的舞衣和木屐都归你保管,能动手脚的也只有你。”苏浔看着他的神情,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冷笑一声,“也不知道周公公怕什么,竟等不及皇上杀我,要先置我于死地。”
周平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他怕青韵被长乐帝招寝的时候,将他在内教坊司亵玩舞姬的事情抖露出去。毕竟他玩过那么多舞姬,只有青韵没有顺从他,甚至对他怀恨在心,而一旦她告诉了皇上,他离死就不远了。所以他才弄坏苏浔的木屐,只要她在祈福舞上出差错,按照皇上从前的脾性,定然问都不问便把她拉出去杖毙,只要她先死了,就不会再被长乐帝招寝,他便安全了。
他自认为这个计划万无一失,谁知道青韵在木屐断的时候竟然做了个怪异的动作稳住身形,没有犯下大错。而长乐帝也一反常态,不仅包容了她的小错处,竟还让她活过了一夜!
想到这,他看向苏浔的眼神更加阴沉,目前的状况,苏浔应该还没有把他的事情捅出去,但她依旧是个祸患,必须要尽早除掉。
周平的这一番心思,苏浔早已经猜到,如今看着他那狰狞的眼神,苏浔便知道他动了杀心。
她后退一步,下意识去摸自己袖中那把玉簪防身,然而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簪子呢?
她面色微白,丢在哪里了?
她飞快地回忆,也没想出来丢在哪里,难道丢在安神殿了?一想到这个猜测,苏浔的脸色更白了。
她顾不得周平那狰狞的眼神,抬腿便要跑出去找簪子,却被周平一把拽住。
“想跑?”
他说着,从怀里摸出来一根绳子,竟然是想勒死她!
苏浔往回拽着自己的胳膊,厉声警告他:“周平,你要是动手,我便大声呼喊,我这四周,可住着不少舞姬。”
听到她这么说,周平握着绳子的手一顿,果然犹豫起来。
两人正胶在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轻叩声。
周平下意识松开了手,苏浔急忙去拉开门,待看清门外站的是谁的时候,她不由打了个哆嗦,竟然是李温。
苏浔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
周平不知何时收起了绳子,笑得一脸温和迎上来,全然不复方才的狰狞:“李公公,您怎么来了?”
李温见他也在,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平笑着回道:“青韵昨夜服侍完皇上,如今身份已不同往日,奴才来看看她有没有缺什么。”
这谎话说得天衣无缝,苏浔只顾得猜测李温为何而来,也没有拆穿他。
李温没有多疑,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苏浔:“皇上宣你晚上继续侍寝,跟我走吧。”
苏浔怔住,心道,完了。
……
浅月挂树梢,安神殿静立在月色之下,宛如吞人的兽口。
苏浔又被洗刷得干干净净的送到了门口。
她穿着一身浅黄色薄纱裙,低着头一动不动,任身边的人检查。
李温这一次亲自监督。上一次让她携带进一根玉簪,全是因为他失职,还好皇上没有追究他的责任,这一次他可不敢再犯同样的错了,于是他让婢女将苏浔全身上下重新搜了一遍,甚至连头上的零星发饰都没放过,确保没有尖锐的东西后,才将她带进安神殿。
这一番不同于昨日的过于仔细的搜身,几乎坐实了苏浔心中的猜测,怕是她昨夜带玉簪进安神殿的事情被发现了。
她眉心突突乱跳,一边飞快地思索着对应的办法,一边迈着沉重的步子,跟着李温再一次踏进死寂无声的安神殿。
石雕一样的婢女如昨日一样呆站在两侧,她绕过几道屏风,终于又踏入内殿,来到了昨日的鲛珠帘幕前。
“皇上,青韵姑娘来了。”李温隔着帘幕,对着里面的人低声说道。
苏浔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一双只穿着白色足衣的脚,从鲛珠帘幕里面走出来,停在苏浔面前。
“抬起头来。”
苏浔听话地把头抬起来,小变态虽然瘦削,但身量极高,她抬起头,刚好看到他掌中,握着一把熟悉的玉簪。
她的心瞬间咚咚乱跳,情急之下,她狠狠咬了一下唇瓣,那张花容月貌的脸,顿时泪如雨下。
裴怀泠看着她忽然噼里啪啦的满脸眼泪,颇有兴味地问道:“你哭什么?”
苏浔用袖子擦着眼角,抽噎道:“ 奴婢有罪,昨日不该将玉簪偷偷携带进来。”
“那你为何要带着它来见朕?”
“因为……因为……”苏浔的眼泪滚滚而落,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因为奴婢想自戕,望皇上恕罪!”
自戕?裴怀泠眯了眯眼睛。
苏浔跪在地上,继续低声啜泣,她的眼尾已经哭红,连鼻尖都发红起来,而脸上的眼泪还跟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往下落,这一番可怜弱小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同情。
旁边的李温怜惜地望着她,已经相信了她的话。这种卑微的小舞姬是没胆量伤害皇上的,她定然是畏惧折磨,才想先自行了断。
裴怀泠却摩挲着手里的玉簪,似在掂量她话中的真假。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浔哭得眼泪都快干了,裴怀泠还没有开口,她一颗心七上八下,难道这狗皇帝想让她哭死?
在她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裴怀泠的长指忽然一松,那支玉簪落在地上,碎成两半。
苏浔的抽噎一止,泪眼婆娑地望着裴怀泠。
他那双黑漆漆的双眼正含笑看着她,像在看一只好玩的猫狗:“以后,你就服侍在朕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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