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间屋子。
门牌号是214,这个不错。
可一开门,扑面而来就是浓烈的烟味。
顾临忍不住呛了一下,但屋子里到底是暖和了一点,就一点点。
其实他也高估了自己,他以为自己能行,其实也已经困到了极点,什么都没看清,衣服都没脱就往床上躺,然后就被那硬得堪比岩石的床板硌得发出一声闷哼——
妈的,这也是床吗?
他倒吸了口冷气,摸了摸身下,薄薄的垫絮上一层薄薄的被子,可他实在是不行了,找了个相对舒服点的姿势,大剌剌毫无防备的就这么睡着了。
颜州海扶额:“……”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啊,就不怕他万一是什么心理变态、反社会人格什么的?
顾临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睡着睡着,就觉得脚上的鞋子好像被人脱掉了。
睡着睡着,就觉得身上有些暖。
大概睡了两三个小时,但隐约记得不超过七点半,他迷迷糊糊的被喊醒了一次,没有睁眼,却有暖呼呼的热流涌进嘴里,甜丝丝的,也不知道是牛奶还是豆浆,他刚好又渴又饿,胃里正有些模糊的难受,这暖意融融的化在了他的体内,然后又闭上眼睡了个昏天黑地。
但这样补觉到底不能超越平时的生物钟,白天睡觉也替代不了失去的睡眠,睡到中午的时候就自然醒了。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还是暗的,逼仄而昏暗,没有开灯,却只有他一个人。
颜州海居然不在。
这床板实在太硬,顾临刚一动就觉得浑身酸痛,好像胳膊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脱了外套和鞋,但它们就是被脱掉了,而且整整齐齐的放在床边。
他瞪着它们,好像它们能说话,能告诉他今天早上都发生了什么似的。
过了十分钟,他才清醒过来。
颜州海不在?颜州海居然不在!
抓了抓头发,顾临看见了桌上放着的纸条,抓起来一看,顿时哭笑不得,明明有手机有微信,那人竟然还用这种古老的方法给他留了句话:“八点半有组会,我去开会了,醒了请自便,开水瓶里有开水。”
顾临不禁呆住。
原来他早就走了?不是,不是,他、他凌晨五点才睡,八点半又去开会去了?
这到底是什么变态啊。
可是他的字实在横平竖直,十分飘逸好看,看不出熬夜之后的迷糊,依旧格外的挺拔清晰。顾临抓着那张纸条看了又看,把它折好放进了衬衣口袋里,然后他就像《重庆森林》里进入梁朝伟房间的王菲似的,开始审视颜州海的居所。
这真是——十分的,乱。
两个字,太乱,三个字,垃圾堆。
虽然并没有什么垃圾,干净还是很干净的,就是实在太乱了,地上的球鞋拖鞋乱七八糟,柜子里的衣服乱七八糟,书桌上也是乱七八糟,床上同样乱七八糟。
明明东西不多,但好像主人就是懒得收拾。
其实这个公寓楼是被分割成很多小单间的一幢长条形建筑,这间房子一进门,右手边就是一个小小的卫生间,前方是一张书桌,书桌前是一个飘窗,颜州海显然没有坐在飘窗上弹吉他或者喝啤酒的闲情逸致——他用这地方来晾衣服了。然后书桌旁边就是床,床不大,属于睡一个人有余睡两个人稍嫌不足的那种尺寸。
顾临摸着下巴打量这张他刚刚和颜州海一起睡过的床。
今早实在太困了,什么都没来得及干,什么风光旖旎的画面都没能留下,他光记得这床有多硬了。
这张床看起来像是硬生生卡进去的,因为除了床头和靠里一边是墙,床尾那边就是衣柜,四边只有靠窗的这一边可以下床。
他心里默默的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睡在外面。
颜州海当然不知道说着“借宿一晚”的人此刻在他房间里打着什么主意,要是他知道,肯定不会再管什么组会,立即就会赶回来然后一脚把他踹出去。
看了一圈,最后顾临弯下腰,摸了摸那硬得跟大理石一样的床板,心里暗骂,这真他妈不是人睡的。
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可以忍受长年累月睡在这种东西上面的?他感觉不到痛难道也感觉不到这硌得慌吗?睡在这种东西上面活生生就是遭罪跟折寿,顾临恶狠狠的瞪着这张床,觉得再让他睡一晚他都会做噩梦。
但同时他就觉得有点高兴了——
因为正常人都不可能睡在这种东西上面和别人拍爱情动作片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颜州海真的是个不乱来的人。
他想了想,大致估计床板尺寸,然后打了个电话,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就有人送了张柔软豪华又舒适的床垫来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床垫刚铺好,颜州海就回来了,一进门就愣住,冷冷的道:“你在干嘛?”
顾临笑眯眯的看着他:“没干嘛,刚好有个以旧换新的活动,就给你换了个床垫。”
颜州海不信他的鬼话,这人刚才分明在床上打滚,好像中了什么邪一样翻来翻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笑得像个采花贼一样。
翻了个白眼,颜州海梗着脖子:“我不认为我的旧垫子还能卖出去,而且你这种行为很恶劣,不经我同意就擅自换我的东西,违法的知道吗?”
“噢。”
顾临拖了个长长的尾音,笑看着他脸上一点一点的浮起了红痕,颜州海被他看得有些生气,一眨眼的功夫没想到床垫居然被人给换了,有那么难以忍受吗?就这么嫌弃他?但他现在刚好困得要命,偏不想服软去睡新床垫,只想着不能叫这人看出他的疲惫,硬撑着眼皮瞪着他。
“你不睡觉吗?”顾临痞里痞气、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我不困。”
“是么?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你不困?”
“不困就是不困,我精力旺盛耐力好,你不服?”颜州海一脸不悦。
“精力旺盛耐力好”七个字像雷一样在顾临心里炸开,他忍不住咧嘴一笑,倒想看看这人究竟怎么个“精力旺盛耐力好”?但他知道颜州海是强撑着的,连着熬了两晚上,这都中午了,怎么可能会不困?索性拿起外套冲他一笑:“以后睡这个,保证你精力更旺盛耐力更好。”然后就在颜州海怒瞪着他的眼神里迈着大步离开了。
.
颜州海一觉睡到晚上八点,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这垫子真是该死的柔软。
其实他今天心情并不好,因为在组会上和王嘉玚吵了一架,对博士生来说和导师干架是常有的事,尤其是临近毕业的博士,各种事都能成为导火索,每一位导师对学生来说,都同时意味着方向和边疆,王嘉玚对他来说同样如此,也是从最开始的方向,变成了最后的边疆。
要突破边疆,就意味着不断的争吵和辩论,只要不上升到人身攻击,局限在科研课题范围内,都还算是良性的。
但是最近和王嘉玚的争论,让他觉得有一点失控的趋势,也让他心里生出了一点淡淡的倦怠,还有些潜藏的失望。
他是花了旁人三倍的精力在做课题,别人做一个,他可以同时推进三个,心血和精力无穷无尽的透入进去,得不到结果无疑是让人灰心的,可若是被人否定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枕头里,该死,这垫子到底为什么这么软?
什么狗屁以旧换新,分明就是嫌弃他嫌弃得要死,趁他不在就扔他的东西。
刚想起某个人,仿佛福至心灵,手机上就发来了微信消息:【睡醒了吗?睡得舒服吗?】
他坐起身,靠在床头上,捧着手机想回个消息,终究又把手机扔在了一边,摸索着去拿他的烟盒子,抽出一根来含在嘴里。
其实在床上抽烟是违背宿舍管理守则的。
但他通身上下就这么一个爱好,在他身处的所有守则里,也就这么一个会违背守则的行为。
烟含在嘴里,又懒得点燃。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觉得浑身乏力,索然无味,只是放空自己长久的发着呆,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理会,就像什么都没有存在过。
这是他在T大的第七年了。
这样的生活,也已经持续了四年了。
当昼夜颠倒成了习惯,一日三餐按时成了奢侈,独处的时候分外难熬,他就会一根接一根的抽烟,靠着烟丝短暂的麻痹自己的神经,短暂的忘却或是更深刻的记住他人生中的某些片段,不管是忧愁的或者快乐的。
其实叶小寒才是高智商天才,他不是,他是勤奋型的地才,实验室那群孩子觉得他是“百科全书”师兄,只要请教他,几乎都能得到回答,只要是他擅长的领域,基本上都能给出解决方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都是无数个血气翻涌的不眠之夜堆积出来的结果,他们看到的不过是浮出水面的冰山,冰山之下,无人知晓。
没有人知道他看了多少期刊文献,没有人知道他每成功一次背后都失败过一万次。
科研就是如此,成功是偶然,失败才是常态,有幸运但没有侥幸。
对此他早就已经清楚了。
他到底没有回复那条信息,但又实在忍受不了一个人待着,就把烟放下,穿上球衣去篮球场打球去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