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邓航向来不对付。
她余光撇向他,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让她觉得恶心,她知道此刻自己窘迫的情形都是拜他所赐。
两幅风格一样内容相似的画作同时出现在拍卖会上已然足够尴尬,还偏偏一前一后不间隔地出现,他在前,她在后。
方才他的画作以四百万成交,几乎吸引了全场的注意,此刻的她,无疑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和她时常被人挂到网上比较,如果在拍卖会上输给他,难堪不仅是自己,还丢了视觉洞夏的面子。
“一百万。”
已经有人开始举牌报价了,她瞬间紧张了起来。
“一百五十万。”
“二百万。”
“三百万。”
......
近几年艺术品拍卖会的最高成交价也就四百万左右,今晚不大可能会有突破,除非......
“一千万。”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片哗然。
主持人也愣了几秒,犹豫地确定:“......这位先生,您是说......”
“一千万。”他又重复了一遍。
张洛颜转头望去,与梁承宇四目相视。众目睽睽下,他的神情庄严肃穆。
“这是谁的画啊,价格出这么高,得上新闻了吧!”
“好像是张洛颜。”
“那个出高价的是谁?这么有钱啊,感觉之前没怎么见过他。”
“好像是万泽集团的......”
......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张洛颜的心跳频率骤然加快,他为她挽回了面子,也让她成了晚宴的焦点。
身侧的沈言颇为诧异,他看了眼张洛颜,又看了眼梁承宇。
“颜颜,你们认识?”
犹豫片刻,她勉强点了下头。
拍卖会还在继续,新的画作接连登场。
张洛颜能明显察觉到不少人的目光一直在投向她,同时小声议论,她顿感头皮发麻,如坐针毡,于是起身走向了露台。
晚风吹拂,阵阵凉意袭来,她清醒了许多。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她心里乱糟糟的。
电梯里的重逢让她猝不及防,她全然没有做好面对他的准备,只能强装镇定。
他变化很大,十年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依旧是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五官,但眉眼间多了几分冰冷,整个人浑身上下透露着阴气。
她正恍神时,一阵脚步声突然靠近。
还未回头,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学姐......”
是邓航。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切称呼让她反感。
他和她都曾在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留学,这几年一直明争暗斗,因为处在同一赛道同一风格,且走的都是商业化模式,冲突与竞争必不可少。
更何况最初邓航曾发视频阴阳怪气过她的创作风格,不屑与她为伍,到头来还是要与她抢夺同一杯羹。
她心里当然不爽,但只能忍着,面子上要过得去。
一是本来两人就被一些媒体大做文章备受争议,闹得太僵对自己也没有好处,二是邓航家庭条件确实不一般,他外公是前外交官,这样的背景与阶层,确实不是她能得罪得起的。
她有自知之明。
所以,她一直对他避之不及,同时出现在公共场合时也尽量避免与他直接打交道。但此刻,邓航上赶着出现在她跟前。
拍卖会还在继续进行,露台上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这是她第一次在四下无人的环境下单独面对他。
她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沉默中,她在等他开口。
“今晚学姐可是出尽了风头。”
闻言,她强忍住内心的冲动没给他翻白眼,他言语间的反讽,她听得懂。
“彼此彼此。”她淡淡回复。
邓航长得精致且有少年感,是讨人喜欢的长相,可说出的话却与外表大相径庭,尖酸刻薄,惹人生厌。
她一清二楚,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有意安排。
风格与内容完全重合的两幅画作被安排到一前一后出现,他的画作被高价拍卖,先声夺人,让紧随其后的她根本无法收场。
他就是故意要让她难堪,谁想半路会杀出个梁承宇,连她也没想到。
功亏一篑,他自然会恼羞成怒。
她的画作比他高了好几倍价格,鲜明的对比无疑是在变相说明他的水平在她之下。今日现场来了不少媒体,明日再通过新闻广而告之,下不来台的人是他。
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张洛颜内心的确在幸灾乐祸。在她看来,邓航这是自食恶果。
殊不知,张洛颜这副不冷不热满不在乎的样子让邓航心里直冒火。
“你以为你很厉害吗!没有洞夏捧你,你什么都不是!”
彼此彼此,没有你外公的裙带关系,你不也什么都不是?
她心里这样想,不过并没有说出来。无论她再怎么跟自己较劲,她都觉得邓航远远不如自己。
她面带微笑,冷静地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脾气不好,但步入社会的这些年来她学会了忍耐,学会了人情世故,三思后行。
露台上稀稀疏疏布置了几张桌椅,她瞥向不远处的一张,上面放的有一瓶未拆封的红酒,还有几个未使用过的酒杯。
很明显,这是主办方细心,为了方便来露台上小酌畅谈的人。
她走上前,拿起工具利落地开瓶,倒了一杯酒,递到了邓航面前,有种握手言和的意思。
邓航先是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张洛颜这是在给他台阶下,两个人各退一步,没必要继续在露台上吵架,闹得太难看一会被其他人看到,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犹豫片刻后,他还是将酒杯接过,一饮而尽。
他怎么火的,他当然清楚,转变视频中的作画风格,模仿张洛颜,视觉上呈现出暴力美学,狠狠地蹭了她的热度,毕竟有争议就有新闻,有新闻就有知名度。
但他永远不会承认。
喝完酒后,气消了不少。可他还是忍不住最后再扯一下口舌之能,挽回面子。
“我家什么背景你也清楚,以后在我面前低调点,这样大家都能好好相处,别以为把自己包装得光鲜亮丽的,家里的那点破事就没人知道了。”
“就你家那条件,你妈供你学美术不容易,没少在外面接客......”
张洛颜浑身一颤,一些不好的记忆瞬间疯狂发酵,直戳内心痛处。还没等邓航将话说完,她抡起手中的酒瓶就砸了过去。
这一下极为用力,酒瓶破裂,碎成一地玻璃渣。
邓航当即捂头倒地,血流不止。没一会,救护车来到了楼下。
晚宴就这样被迫中止,潦草收尾。
邓航深夜被送往医院,包扎了好久。
警.察来到病房里了解情况,邓航坚持说这只是酒后的口角纷争,私了得了,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没有立案的必要。
沈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洛颜在一旁默不作声,她心里清清楚楚,她把邓航给得罪了。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汹涌,邓航笑里藏刀,明的不来,他会来阴的。
就凭这么多年的明争暗斗,她了解这个人。
周一早上十点,张洛颜像往常一样来到工作室,她敏感地察觉到了气氛与往日不同。
整个工作室都安安静静的,不复往日的热闹与活跃。不少人用余光偷偷瞥向她,噤若寒蝉。
过了一个周末,邓航果然按耐不住了。
先是邓航在医院头包纱布的照片被曝出,指责张洛颜在拍卖会上对同行大打出手品行不端。
紧接着她被污蔑大学时期经常旷课,申请海外名校时流程出现很大问题,学术不端,热衷模仿,为出名无所不用其极......
就连以往的作品集也被扒了个彻彻底底。
这些信息一齐出现在网上,让张洛颜措手不及。
舆论造势,她的风评急转直下,微.博和短视频一连掉了好几万粉丝,大家清一色地支持邓航,对她口诛笔伐。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情况。
沈南和沈言的电话在周末不断打来,她是视觉洞夏签约的画师人尽皆知,如果任由舆论继续发酵,公司必会受影响。
洞夏这几年刚刚兴起,虽然势头猛,但公关团队一直不够完善,甚至可以说很烂。
况且这些年她一直备受争议,红黑俱灭带来了不少热度,也为洞夏带来了巨大商机,所以对于网上的言论,以及她和邓航作品风格与内容的争议,洞夏一直没有管控过。
但这次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以致于她的处境与待宰的羔羊无异。
来到办公室,沈言已经等候她多时,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颜颜,‘艺苑风景线’杂志的主编告诉我,周三的采访取消。”
张洛颜心一沉,“好,我知道了。”
“还有......”沈言犹犹豫豫,像是在斟酌。
“还有什么?”
“刚接到临时通知,下周六在市中心艺术馆举办的画展也被取消了。”
张洛颜攥紧了拳头。
“还有......”
“你能不能把话一次性说完!”愤懑下,她直接吼出了声。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赶忙又说了句“抱歉”。
“‘流浪之境’那边的的主办方让你赶紧澄清,要不然到时候你可能没办法参与布置。”
“其他的,没有了。”
张洛颜深吸一口气,她感到头疼。
“流浪之境”是在政.府资金支持下开展的艺术工坊,含金量极高,以“沉浸式体验”为宗旨,对自闭症儿童进行艺术疗愈。
参与这样的国家级活动,一来是很有意义,二来有利于未来事业的发展,在美术界留下个参会头衔。
参与布置“流浪之境”的企业和画师很多,其中就有万泽和洞夏。
这种国家级的活动五年一次,她大学时就一直想参加,好不容易具备了参与资格,却因与留学时间冲突而错过。
这一次收到邀请函后,她准备了许久,将理念与宗旨都研究了个透彻,前往实地考察,熬夜画了好几幅画作供主办方挑选,甚至与不少同行商讨了一些创意设计。
她手下还有二十几位跟着自己的小朋友,他们大学毕业没多久,刚加入洞夏,学的专业不尽相同,但都处于实习考察期。
他们前段时间一直跟着自己在工作室熬夜,进行会展创意设计、氛围和灯光之间的协调,忙得连吃饭都来不及却毫无怨言。
他们都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同时也想要正式成为洞夏的一员。
她必须对他们负责。
如果因为自己的事让整个洞夏工作室被取消了布展资格,就意味着大家之前所有的辛苦都付之东流,她没法原谅自己,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
“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许久,她终于开口。
“......好。”
走了几步路,他不放心她,回过头好言劝说。
“颜颜,‘流浪之境’那个活动,大不了就不布置了,你不要为难自己,你现在处在风口浪尖,要不先避避风头,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张洛颜烦躁地捶了下桌子,“你根本就不懂我。”
将沈言打发走后,她只觉得心里更乱了。
这才过了几天,邓航就能这样一手遮天地操控舆论颠倒黑白,扒出自己的曾经将她贬低得一无是处,倘若来日方长,邓航继续和她斤斤计较,后果不堪设想。
钱她在意,名声她也在意。
她知道这种“既要又要”的想法太过贪婪,可她就是这样的人。
拿得起,却放不下。
洞夏没有足够专业的公关部门为她澄清反转舆论,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事到如今,好像只有一个不太可行的办法。
死马当活马医。
犹豫了许久,她拿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他的名字。
只是不知道他的手机号还是不是原来这个。
拨通后一直没有人接,正当她想要挂断时,电话接通了。
她深吸一口气,她还不确定那头的人是谁,也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僵持许久,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却不耐烦的声音。
“张洛颜,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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