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葭给057设计了两种模式，防护模式和攻击模式。当他开启防护模式时，会展开一对炫耀的银色防护翼。

防护翼展开后又会在瞬间闭合成一个封闭安全的独立空间，就比如杨葭现在的置身之处。

在057说完那句“机体受损程度达到百分之七十”后，漆黑一片的防护壳内就越来越亮，火红色像流动的熔岩一样侵蚀扩散，杨葭眼看着四周慢慢崩溃。

抱着她的057身上逐渐出现了烫癍，一块块的，却并非血肉模糊的那种，而是钢铁融化成发红发烫的合金流体，到达某个程度后凝固住，停在那像化到一半的扭曲的钢冰。

启动防护模式之后，057的机体全部外扩成了防护壳，杨葭相当于被他装进了身体里面。而她所看到的抱着她的这个“机器人”其实只是057的内核，是芯片模拟出的机体的拟态。

防护壳受损也就意味着机体受损，单看拟态的显像就能知道057恢复成一般模式后是怎样一副模样。

淅淅滴滴的砸落声还在继续，那些火红的缝隙慢慢被黑暗填补，是温度降下之后，机体的损毁达到了饱和，滚烫的碎石就开始顺着缝隙砸下来，有些落到了杨葭脸侧。

057笼罩一样将她完全压下，虽是拟态，却仍旧有实质的存在感。杨葭能感受到他箍在自己腰间的力量，脸被他的胸膛罩住，体温也清晰可感。

他的另一只手弯曲起来护着她的头，碎石再落下就一点也伤不到她了。

那只小变异兽有一阵没再叫唤了，不知道还活没活着。杨葭根本起不来，堆在她身侧的碎石越来越多，她怀疑057整个机体都被掩埋了。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她问。

“博士，稍等。”

057说完，杨葭就感觉四周松动了起来，就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拔地而起。

他将她周围的碎石都拂开，撑起上半身不再压着她。膝盖慢慢跪起，想要起身，但起身到一半的时候脊柱突然一抽，力气全无。

杨葭听到类似“哐”一声，然后碎石松动的声音重归于静。在身体砸下来压住杨葭之前，057靠手肘支撑堪堪停在她身上一寸的位置。

其实拟态毕竟是拟态，哪怕有一定质量也远达不到真实机体的水平，所以即便他压下来，杨葭也不会受一丁点的伤。

她拍了拍机器人的手臂：“先把我放出去。”

“博士，我想再试一下。”

情况肯定不容乐观，再试一下说不定机体受损的情况会更严重。外面的环境可想而知的糟糕，杨葭并不是什么矫情的人。

她坚持让057把防护壳打开一个口子，顿时更加滚烫的热浪袭来。她顶着扑面的热气，一点点地把开口处的石头挪开。

那些石头还是焦黑隐隐透着火红的颜色，即便有防护服，杨葭拿在手上的感觉也称不上美妙。

她一点点地挪，将碎石搬离，厚重的沙用力往外推，费了些力气，这才从防护壳里钻了出去。

当她站上地面的时候，终于窥见了057机体的全貌。

斑驳残破……像团破铜烂铁半掩半露地躺在硝烟里。说不上什么心情，每个造物者缔造出神话之前都是经历过无数次失败的。

杨葭在心里叹了口气，但其实应当早已就司空见惯才对。曾经一堆堆的不合格品，一个叠一个，手脚交错，堆在铲车上，被推进焚烧炉后，从光鲜亮丽沦为回收废旧，一切只不过眨眼间。

她低头俯视着地上的展开成防护壳的破损机体：“你感觉怎么样？”

她问完就皱了眉，然后改口：“先在这里等我。”

用光脑测定了方向，她抬步朝外走，没走两步，身后的机器人却突然从乱石堆里挣扎了出来。

石头一块块地滚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从地面拔出了一个萝卜。

杨葭回头，巨大的防护壳半埋在碎石里，慢慢地开始往回坍压，逐渐展现出人形。几秒钟后，非防护模式的057出现，仰躺在那，费力地将不知是死是活的小变异兽丢在肚子上。

“博士，我和您一起去。”他偏头看过来。

杨葭想象中画面是他胸膛起伏，艰难地大喘气，眼皮费力撑开，望着她，眼睛微凸微红……只可惜损毁越严重，拟人化的程度越低。

“在这儿等我。”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清。

“您一个人不太安全。”机器人竟有些固执。

“难道你还起得来？”

当然起不来，他蜷了蜷手指，微小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无助，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粘在她脸上。

“你会不要我了吗？”机器人问。

“不会。”杨葭拧眉，防护服不见整洁，也很是狼狈，“我说了让你等我，我会回来。”

“为什么？”他竟还较起了真儿。

“我对博士已经无用了，成了您的累赘，您为什么还要我？”

天知道他是怎样用那种清朗的声线说出这种可怜兮兮又肉麻期肯的话的。

杨葭的视线投到他肚子上瘫着的小变异兽身上：“它还活着吗？”

057费力地颔起下巴看了一眼，目光重又粘在她身上：“快死了。”

“嗯，你还有用。”杨葭留下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光脑提示着飞行器的方向，她一边走一边捕捉信号，彼时奎尔等人驾驶着战车已经能远远看到挂在空中的飞行器了。

“快看！那是不是飞行器？！”驾驶战车的星际军惊呼，奎尔投眼望去，一直悬掉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终于要回了，太不容易了。”另外的同伴感叹。

“速度再快点，最快的速度的接近它，我可太想舒舒服服的洗个澡再睡一觉了。”

“油门早踩到底啦，你以为我不想？”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轻松又活跃。

奎尔换了个位置，坐到副驾驶，他对着仪表盘一顿摆弄，战车徐徐向飞行器发出对接信号。

驾驶座的星际军笑他急躁：“奎尔，距离还有点远，信号对接不上呢，再近一点再弄。”

奎尔专心致志：“我先看看仪表盘坏没坏。”

“坏了也不怕，我们不还有光脑吗？就是得离它更近一点而已，实在不行我们把车开到飞行器底下。”

几人乐观的时候，杨葭已经顺着光脑指定的方向走出好一段距离了。

“滴滴”的指示声响起，她眉头放松开，多朝前快走了几步，然后站住不动。两秒钟后她蹲下身，拇指和食指合拢又立马抛开，将光屏划到最大，然后就盘腿坐在了那儿，十根手指飞快地忙碌起来。

奎尔一行从战车上跳下来，背包甩在肩上，嘴角咧得很开。他们纷纷仰头，对着朝自己飞过来的飞行器行着注目礼，看着它兜了一个转儿，减速后终于停在了他们的头顶，然后开始缓缓下降。

“去他妈的终极元素！去他妈的变异兽！”驾驶座的星际军最后一个下车，咒骂了两声，高兴道，“走，回去咯。”

“你说凭这玩意儿真的能交差吗？”另一个同伴手里把玩着从奎尔那拿过来的小方盒，心头还是有些担忧。

奎尔笑着拍了怕他的肩：“可以的，别担心，也许还会受到嘉奖也不一定。”

“奎尔！”

飞行器突现不对劲，驾车的星际军心慌着高喊了一声。

奎尔回神转头，头顶正前方的飞行器竟突然收起了降落翼，要从半降落状态脱离。

奎尔的心脏猛跳，放在同伴肩上的手下意识地拧紧。

几人怀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心情，仿若被未知的神给了当头一棒，睁着眼茫然地看着原本要降落的飞行器一点一点地升高……最后“嗖”地一下掠过头顶，朝着某个方向飞去，快得像颗流星。

“上车！追！”反应最快的还是奎尔。

他声音凶狠，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垂在身侧的手却小幅度地不住发颤，以至于不得不捏紧拳头来抵制恐意。

……

杨葭活动了下绷得过紧的手指，收起光脑起身，刚要转身往回走，飞行器的轰鸣就闯进了耳朵里。

她往它来的方向看了眼，然后抬步去找057。

机器人躺在半黑半红的乱石里，周遭的烟从石缝里钻出来，空气中飘着飞灰，他还是她走时的姿势，头一直望着她离开和回来的方向。

飞行器比杨葭先一步到达057的头顶，已经在准备着陆了。

杨葭走过去，他的头发上落下了几片灰蝴蝶，她用手轻轻一捻就化开了。

“博士。”057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身上有数不清的伤，额头上也有一处被磕凸了皮，发丝更是在高温变得焦糊蜷曲。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他说。

杨葭没有说话，抬手将他肚子上的小变异兽提开，机器人有一条腿还被碎石压着，她又捡石块一样将那些滚烫的石头扔掉。

“你害怕？”

机器人一直看着她的脸，听到问话慢慢地点了头。

杨葭将他的腿解救出来，发现勘测器还压在下边，就继续往下搬动那些碎石。她一边动作着，想了想说：“如果我把你送去回收厂，害怕吗？”

机器人看着她，慢慢地又点了头。

杨葭停下动作，侧头审视了他几眼。以往她经手的那些不合格品，哪怕芯片依旧完好且保有完整的逻辑思维，在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回收厂后，也都是一脸平静。甚至在被铲车推进焚烧炉的那一刻，他们也毫无情绪波动。

“那你会反抗吗？”她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