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杨葭睡得很充实，几乎是多年以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

飞行器穿梭在宇宙中，像只船，而她则是枕籍乎舟中的诗人。

她躺在契合人体曲率的智能床垫上，点开光脑随手划拉了两下。

她已经取得了整个飞行器百分之百的操控权限，这里面包括某些房间的监视权。此时她面前展开的光脑屏幕呈现的就是一间空旷的实验室。

杨葭看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起身。

058和059已经为她准备好了早餐，按照星际时间，此时确实是早上没错，只不过飞行器外宇宙一片黑暗。

杨葭吃到一半，忽地想起什么，便端着盘子起身了。

“你俩不用跟来。”

058/059：“是。”

实验室的门缓缓打开，里面唯二的桌椅被掀翻在地，地上躺着的机器人动了动手指，费力地掀开眼皮向她看来。

监控里的画面她看得并不仔细，所以看到倒地的桌椅时，只觉得这个作品还挺有脾气和能耐，明明惩罚力度都已经开到最大了。

直到此时走近了，杨葭才发现他的眼神很蔫，耳涡甚至还有出血。

她将瓷盘放到地上，起身检查他的状态。

惩罚机制关闭后，机器人呜咽了两声，委屈地往她怀里拱。

他现在应该是需要进食和睡觉的，杨葭还没检查出个所以然来，不到两秒，他就栽在她怀里不动弹了。

可能是睡着了，也可能是晕过去了。

杨葭看了看地上的装着食物的瓷盘，心想她研究这个生物机器人出来究竟是干啥？脆皮成这样。

事实上，能在绝对的惩罚机制下挨过两个星际时的机器人都很少有，057实在称不上脆皮。

杨葭的嫌弃更多来自主观意识而非客观事实。

她将机器人丢在实验室里，瓷盘没有带走，里边躺着两支注射类的营养剂，等他自己睡醒了或者晕醒了，好吃“冷饭”。

科学界普遍认为只有人类才具备突破壁垒的无限可能，而机器则是被框限在既定空间里的一条定律。就像二元平面里的一条线，虽然能够无限延伸，却永远也不可能跃出纸面。

哪怕已知智商最高的星际人，想要学完星际教材所包含的所有知识也需要花费数年时间，而机器人却只需耗时不到一天。

从这个层面上讲，机器人原本就是天才，而杨葭认为，天才不应该有所局限。

实验室里，057醒来，神情依旧很蔫，如果有幻耳，那么一定是耷拉着的。

他左右转头，四周并没有杨葭的影子，面无表情将营养剂注射进脊柱后，他端起餐盘去试门上的开关。

随着指端的下陷，“禁闭室”的门缓缓打开，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心情看起来好了很多。

杨葭正在指挥058和059帮她调试参数，一种新型武器的项目参数，爆炸时可以媲美扫荡雷的威力。

飞行器上自然无法做爆破试验，不过可以利用光脑的模拟系统做简易的拟化观测。

当057开心着跑过来找到杨葭时，眼前就是这么一副画面——五官柔和的女博士夹在两个机器人中间，手上端着一个记录板，时不时地左右询问，眼睛上的护目镜甚至有一刻抵上了机器人的肩。

“砰——！”

实验室的门被强力砸开。

杨葭转头，还未看全，两个机器人就已然挡在了她面前。

058/059：“警报，发现强攻击力生物。”

杨葭一愣，嘴边的“怎么回事”还没冒出口，眼前就豁然开朗。

护着她的两个机器人被生生撕扯开，向左右两边飞了出去。

她又对上了那双猩红的眼睛，不过这次附带的还有支出唇际的尖牙，不长，但是无法忽视。

杨葭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笔和本子，低头迅速翻出新的一页，笔尖刷刷就记录起来。

她低下头，没了她的注视，那双猩红的眼睛变得更加不祥。

一行字还没写完，杨葭做书写的手蓦地被抓扯住，本子和笔被抓住她的那只手强行弄走并扔出三米多远。

她不得不抬头，皱眉：“你发什么疯？”

大概也只有她这个缔造者才会在这种时刻，还试图和一个看上去早已失去理智的半生物正常对话。

被扔出去对的058和059感受到女博士的怒意，立马爬起身来，想要解决掉面前这个“怪物”。

057见他俩又一次试图靠近杨葭，红眸即刻压低，嘴角的尖牙支得更长，让人见了胆寒。

杨葭还没反应过来就被057搂过了腰，而后像扛包袱一样被扛到了肩头。视野里的画面快得只剩虚影，图块颠三倒四，气流在耳边飞旋，不知道的恐怕以为她骑了一匹飞奔的马。

057将她放进一间透明的玻璃房间，这里原本是实验品的观测室，透明的玻璃只能单向视物，并且牢不可破。

杨葭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在门关上的前一瞬闪身而出，而自己则被关在了里面。

“博士？”/“博士？”058和059很快赶来。

杨葭在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不透明的白色墙壁。她用光脑调出飞行器的智控面板，想要打开观测室的门，但黄色的警报按钮不断弹出——开启失败，受到强力阻拦。

杨葭一拳锤了光脑，气到想骂人。

外面响起了打斗声，她赶紧重新点开光脑，利用飞行器上安装的监控装置观察外面的情况。

画面显现出来，杨葭快速输入一串代码将画面的清晰程度调高到最大。

画面里，三个机器人纠缠在一块儿，很明显的二打一，可即便如此，057依旧牢牢地站着上风。

058和059都是典型的星际长相，在速度过快的交手中，杨葭甚至分辨不出究竟哪个是058，哪个是059。

只有057以黑色头发为特征的东方长相以及那双猩红色的眼睛在画面里最为显眼。

杨葭越看，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她的心情不再那么焦躁了，慢慢地盘腿在观测室里坐下来。

重新调出了两个屏幕面板，一个用以分析，一个用以记录。

她利用光脑的自动计算，将捕捉到的057的动作放慢，推测他出手的速度和力度，然后将这些细节通通作为实验数据记录下来。

看着一串串的惊人数据浮现出来，她的嘴角彻底改了弯曲的方向，眼里透着满意的神色。

只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另外两个机器人竟然没能在057的手中坚持过十分钟，以至于她的记录不得不中断。

杨葭眼色一凛，忽地大喊——“住手！”

再这么打下去，另外两个机器人能让他给打残。

同为机器，057实在太知道“敌人”的弱点，下手又准又狠，058和059的速度跟不上他，几乎是被压着在摧残。

高扬的拳头卡了一瞬，停了下来，057转头回望向身后的观测室。

趴在门上的女人视线因为看不见实像而略带茫然，但眼里浓郁的焦急和紧张却十分明显。

机器人猩红的眼眸突然戾气横生，拳头毫不犹豫地冲了下去。

他卡顿的这个空档，不远处被打趴下的058赶紧扑了过来，利用冲力将拳头之下的059一把推开。

“砰——！”拳头落下，砸在飞行器的混钢地面上，带出一道撕裂的凹陷。

058和059本能地一滞。

在另两个机器人眼里，红着眼睛的057就像地狱的索命鬼，而这个实力太过可怕的索命鬼此时正满脸杀气地看着他俩。

058的状态稍微好点，他单手撑着地，艰难地绕过煞气向杨葭所在处看去：“博士，这个机器人已经失控，攻击力太强有可能威胁到您的生命，是否启动热武器装备？”

“不准使用热武器！”杨葭想也没想。

眼见057站了起来，往说话的058靠近过去，就连背影也是又欲出手的模样，杨葭不得不再次开启对他的惩戒模式。

“唔……”机器人软倒在地，膝盖磕在地面，双手不甘地握紧。

杨葭：“还不赶紧过来开门！”

距离更近的059尝试了下站立，但双腿打颤，最后还是058绕了过去。

在他逐渐靠近杨葭的这个过程，地上趴躺着的半生物死死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的警告。

058将门强行破开，看向地上的“东西”，问杨葭：“博士，他究竟是什么生物？”

“不关你的事。”

058低头：“是。”

杨葭走到057身侧蹲下，头也没回道：“自己躺进治疗仓做修复。”

058/059：“是。”

空间里一下少了两个人，火药味也一下消了下来，就像冲天的火炮突然没了引线。

杨葭抬手摸了摸那个被拳头砸出的凹洞，又弹了弹手上的灰，若有所思。

“你好像可以对我的命令视若罔闻了。”她皱着眉去看他，“因为融合的缘故吗？削弱了忠诚手册的影响？”

机器人委屈起来，艰难张口，喉咙却发不出准确的字音。

杨葭将惩戒力度往下调了一点，就听他呜呜了两声：“你为什么还是要启动他们？有了我还不够吗？”

杨葭：“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我很听话！”

“你在撒谎。”杨葭拧眉，“我刚在明明叫你住手。”

他不说话了，表情看起来既委屈又冤枉。

“我以为你说的是他们。”半晌，他反驳。

她气笑了：“你当你的融合体是狐狸？”

机器人伸手拉住她：“你不要让他们靠近你好不好？我可以保护你，可以帮你做任何事，根本用不着他们。”

杨葭拍开他的手，半晌站起身：“我得对你做一个全面的检查，我不需要一个残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