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看那个秦齐初就是故意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你下不来台,真是该死!”
汀烟刚参加完秦家组织的商会,巧儿与她一同去的,见识了秦起初的嘴脸,回来路上就忍不住暗骂。
汀烟拍拍她的手:“好了,要到家了,别这么愤愤,不然父亲肯定会问,你知道的,我不想他担心。”
巧儿撅嘴:“可你也太难了,那些男人凭什么瞧不起我们女人啊,小姐你做的事可比他们强多了!”
汀烟摇头,也是颇为感慨:“再难我也甘之如饴,他们再刁难再讽刺,我不理就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两人走到家门口,巧儿还气不过:“小姐,你要不更想开点?干脆变卖了铺子,和老爷一起搬家道还没沦陷的地方去过日子,安安稳稳的岂不更好?”
汀烟恍然,心里只是设想一下离开姑苏就有一种枝枝蔓蔓的疼从心口蔓延开来,她怎么可能离开姑苏呢,她在这,便偶尔还能去曾经的顾府门前逛逛,虽然那门上的“封”字总令她眼框泛热,但离开了姑苏,她便连那贴了封条的大门都看不到了。
已经有人开了门,她赶紧回神,只简单道:“覆巢之下无完卵,离不开的。”
“好吧,近来战事越来越吃紧了,我听大家都在讨论前线的什么新军不知道等新将军来了,是不是就能稳住姑苏。“
“也许吧。”汀烟随口一答,并不做过多期望。
这日,汀烟刚从米行回来,管家通报说有人递了帖子。她微微诧异,现如今登门还讲究这种礼仪的真倒不多见了,她让管家将帖子拿来,翻看两眼后,眉头便蹙拢。
巧儿在一旁好奇:“怎么了,小姐?这人是要干嘛的。”
“借米来的。”汀烟合上拜帖,还给管家,嘱咐道,“这人再来就找借口推了吧。”
管家点头:“好的。”
汀烟以为这件事就该完了,但隔日她就被堵在回家路上,对方一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穿一身灰扑扑的长衫,见她便行一礼,不紧不慢地表明来意。
“我知小姐您不愿见我,但事急从权,还望小姐给鄙人一个说服您的机会。”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两年多的摸爬滚打早已让汀烟学会了圆滑周旋,她只得将人请进会客厅去,心里倒是打定主意管他王婆巧嘴,不借就是不借。
茶点摆上,两人隔桌相对,男子率先开口:“想必小姐也听说了前线的战事,此时正是最为关键的时刻,若能得您相助解了燃眉之急,等新军大获全胜,您便是华东地区的贵人。”
汀烟三五两句推诿回去:“王先生您实在言重了,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女子,倒是您高看了。一来方氏已式微,根本无米能借给您,更遑论解什么燃眉之急了。再者,我连老百姓的果腹之需都顾不上,又哪里敢攀附什么华东贵人呢。”
说白了,没米;有米也不借。她的米给百姓还不够。
王拾辉沉默,许久叹了口,放下茶杯后遂站起来准备道别,他仍旧鞠手再行一礼:“如此是王某唐突了,还望小姐勿要见怪,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汀烟礼数周全起身送他,淡然道:“如此倒实在不好意思了,真心希望王先生接下来能顺利。”
王拾辉遗憾点头,转身间撇见墙上的画,他一顿,笑着赞了句:“此画当真妙哉。”
汀烟愣了愣,随他视线看去,是那幅夹了纸条的画,大约是一年前被她从卧室搬到书房后又搬来会客厅,因为有段时间她因粮食的事频繁见客,会客厅成了她的战场,那幅画便是她的定海神针。
王拾辉又叹:“鄙人过来姑苏本是想要拜访故人,寻求故人帮助,只是无奈故人旧宅竟已封,去向也不知所踪,偶然路过方氏,倒是病急乱投医了,希望小姐原谅我的唐突,告辞。”
这倒算是回答了汀烟最开始的问题,她很诧异对方为何会盯上自己,她一向对外的人设都很小心翼翼,她还担心自己是否显露了什么马脚。但听闻“旧宅已封”,汀烟又莫名心悸,下意识喃问:“不知先生故人姓何?”
她颔顿一声,自然改口:“我的意思是,也许小女子能提供一点去向讯息,或许您还能找到对方。”
王拾辉看她一眼,半晌却笑着说:“不提也罢。”
送走不速之客,汀烟以为两人的缘分也就止于这次交谈了,但两日之后在苏姑的一起暴乱里,汀烟又再次见到了这位王先生。
近来越发不太平,姑苏城里出现了几股来历不明又互不相让的神秘势力,当然,神秘只是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暴乱冲击所受伤害的也往往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汀烟也感知到了些时局的微妙,若非必要,她本不愿上街,早在两个月前,她就将米行缩小了铺面,很多粮食走向都通往了暗线,同时她还找借口将方杞山骗去了皖州,那里相对姑苏更为安全。
枪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她就拉住巧儿藏在了就近的掩护物底下,一般的火拼都是有目标性的,只要不往枪口上撞就行了。汀烟安慰巧儿等枪声过了就好了,事实也如此,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有人会趁乱作恶。
比带目标性的火拼更可怕的是迫于生存压力的亡命徒。混乱之时,有暴徒冲到汀烟身边进行抢劫,惊慌拉扯间汀烟被推摔到大街中间,此时已有枪子擦过身侧撼进身后的电桩,立马就有噼里啪啦的火花擦亮。
“小姐!”
“别过来!”眼看巧儿要冲过来,汀烟赶紧呵住她。
汀烟想说自己能行,但试了两次发现都起不来身,刚才那一摔令她手腕脚腕都被扭伤。万分着急间,街那头已有穿黑衣的持枪者朝汀烟这边后撤,正当汀烟觉得今要亡矣,一个人突然到她身边,砰砰两枪将后撤的黑衣人解决,大约是觉得后背受敌,一时枪声仍响,却竟不再见有人过来。
“方小姐,可还能起身?”
汀烟回头,颇觉诧异:“王先生?”
与前两日的文质彬彬不同,王拾辉一身劲干西装,帽子压低,还是动作间令脸上围巾松散开,才令汀烟认出他来。
不是诧异的时候,汀烟赶紧敛神:“可能需要你扶我一下。”
王拾辉捏住衣袖,伸出半个胳膊给她,汀烟撑住对方小臂,很快挪动到街边,巧儿脸已哭花,三人就近找了个房间躲避。
“王先生,你……”老实说,虽然汀烟被此人所救,但她心底的忌惮比感激更多。
王拾辉感叹着摇摇头,大概也知自己的人设有些立不住:“方小姐,您别误会,有些事情暂时不方便透露,总之我不会害您。”
汀烟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等外头的暴乱停歇,汀烟婉拒了王拾辉的护送,临走前与他道:“今日幸得王先生出手相救,汀烟无以为报,但粮食一事,汀烟真无能为力。”
“王某已在想别的办法,最近姑苏会不太平,方小姐最好不要出门。”
在巧儿的搀扶下,汀烟福身一礼:“多谢。”
回到家,汀烟思索良久,将管家叫来与他说来今天的事:“良叔,父亲不在,我难以与他商量,你说我这米当借还是不当借。”
“小姐是如何想的?”
汀烟看着阴沉的天幕,半晌缓缓道:“我担心今日暴乱是他找人作秀,想胁恩与我。若非作秀,那他便当真是救了我一命。”
“若当真救了我,那我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就应当报这个恩,我说到‘粮食’二字时,我观他神色中的焦急十分隐忍,是下意识流露出的,应当不作假。”
良叔思忖道:“那我派人去调查一下就知今日事是否蹊跷了。”
汀烟点头,同时又摇头:“我观他身手并非常人,试探间他也不愿透露信息,若我因一己之私将米借他,万一惹出不好的恶果,岂不罪过……”
“小姐啊……”管家叹,“在我心中,你还只是个小女娃,本该无忧无虑,却硬是一手撑起了方家。”
“您太善良了,所以才难免瞻前顾后,但您不是菩萨,没有万般手段也拯救不了苍生,乱世之下,我们也不过苟且偷生罢了。依我看,不如随小姐您心意走吧。”
“随我心意走……”汀烟喃喃。
……
越是风波平静的表象下,越是暗潮汹涌。洋人的势力渗透到商会里,连秦齐初的日子都不像最先那样好过。觥筹交错的交际会上,汀烟被洋商给了暗示,她碰了碰杯,笑而不语。
秦齐初隔着人堆,只看到她和洋商挨得极近,脸上的笑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不得不承认,这几年来,汀烟出落得更漂亮了,一身旗袍妩媚又不失江南小女儿的婉约,他不止一次再私下听到周围的男性探讨过他,不论语气正经与否,都令他有种扎刺般的冒犯感。
毕竟在秦齐初心底,即便两人婚约已取消,她仍烙着他秦齐初的名字。
见洋商离开,秦齐初打发了几个恭维攀附他的人,几个大步穿到汀烟身边,汀烟转身便对上他一脸隐忍的怒容。
她蹙眉厌恶:“您有事?”
秦齐初被她的态度刺到,狠狠平下胸膛的起伏,压低声音靠近她,尖酸刻薄道:“你就非要这么不知廉耻?宁愿爬洋人的床也不愿意跟我?”
汀烟退开一步,只觉浑身恶心:“别用你那龌蹉不堪的思想来交流,不知廉耻的到底是谁?秦大会长,你我已经毫无瓜葛了,即便说教也轮不着您。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从大厦出来,外面雨丝蒙蒙,汀烟在雨里站了许久,直到深吸一口,感觉终于能喘过气了才招了黄包车回家。
夜里她洗漱后披了件衣服到会客厅将墙上的画取下来,拿出画背后的纸条看了许久许久。
“比起上辈子的遭遇,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即便我的□□收到摧残,我的精神永远不会倒下。但你呢,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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