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严明月将提着的东西随意丢进了杂物间,揉着酸痛的肩颈将自己摔回床上。

在学校时,老师便经常嘱咐她们,唱旦角的除了嗓子和脸,最应保护的莫过于一双手了。如果台上的小姐一伸手便是一双疏于保养、粗糙至极的手,观众体验感也会不好。这么想着,她将手埋进自己被窝,带着疲惫沉沉睡去。

翌日,鸡刚叫过一遍,外面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严明月虽然还不清楚顾府的规矩,但毕竟寄人篱下,所以她也很快起身,收拾妥帖。

众人一齐在伙房用餐时,昨日所见的深红姑娘又出现了,她一把拽起严明月,说:“别吃啦,二爷等着你呢。”

深红先将严明月领回耳房,上下打量了一番,摁着她的肩膀道:“你穿得忒不讲究了,你如今是主院的丫鬟,代表着咱们二爷的脸面,细节之处可都要注意。”

浅碧也早早就在耳房中侯着,二人合力将严明月重新打扮了一番,深红满意地拍拍手,道:“真是个美人胚子!行啦,你赶紧去吧,二爷定了辰时要见你,已经快到时间了。”

见浅碧、深红二人确实没有跟上来的意思,严明月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强作镇定地来到了顾二爷门前,敲了敲门。

门豁然打开,顾二爷一身长袍风流倜傥,惊艳亮相,只可惜严明月眼观鼻、鼻观心,主打无动于衷。

顾二爷素来最享受美人向自己投来的钦羡目光,说在严明月这儿毫无挫败感是假的,不过他转念一想,随即释然,且看我如何揭穿你这女细作的真面目。

马车早已备好,内里用小羊皮的毯子严严实实地包好,暖炉、汤婆子一应俱全,不过这些都与严明月无关。

受顾云归品级所限,即使马车内里装饰得再舒适豪华,马车的尺寸却也是不能超标的。

有限的空间自然要先紧着顾二爷享受,因此严明月只能和车夫挤在一起,她将冻伤未愈的双手抄进袖口,脑袋深深埋进棉袄中,盯着马屁股神游天外。

顾云归睁开双目,静静凝视着车壁上投射过来的影子。

我看你到地方还怎么装……

目的地是一座戏楼,由于天冷,所以戏台暂时移至室内。

老板一早就候在外面,远远望见顾府的马车,赶忙迎上来。

“哎呦,顾二爷,您可来了!娇仙儿一大早就起来侯着了,她还说呢,您要是不来,她便不上台了!”老板抢过车夫的活儿,用袖子彻彻底底拂了一遍下车凳,忙不迭伸手扶顾云归下车。

顾云归唇角微扬,调笑道:“呦,老板,你可说清楚了,是等我,还是等那位?”

老板连忙假装扇了自己一个嘴巴陪笑道:“瞧您说的?我们娇仙儿对您那是朝思暮想,茶饭不思的!二爷您又不是不知道。”

顾云归并没有再接话,只对着身后道:“还不快跟上。”

严明月亦步亦趋地跟在顾云归身后,一起进了戏楼。

她算是发现了,这位顾二爷当真是生活在脂粉堆里,府中的丫鬟个个貌美也就罢了,就连戏楼当中也有相好的伶人。

戏楼早就为顾二爷备好包间,将熄灭未熄的炉子上烤着苹果、橘子等水果,既可取暖,又防止烟气呛到贵人,两把交椅上铺着厚厚的羊皮垫子,至于严明月——

顾云归这匹夫,让她站在一旁充当人形摆台。

她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老实站着。

没过多久,又有一个人也来到了包厢。

来者是一名青年男子,看起来比顾云归稍长几岁,二人相互行过礼后,顾云归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男子顺势落座。

“魏兄,近日身体感觉怎么样?早些日子听闻你抱恙,一直想找时间登门探望,无奈公务缠身,未能成行。这不就想着趁今日休沐,不如约你一起来赏赏娇仙儿的新戏。”

那魏姓男子不知是有意无意瞥过严明月,笑着捻开一粒花生,叹道:“哎,不过是一把支离病骨罢了,哪比得过顾老弟听戏,还带了位如玉佳人?今年入冬以来久久不曾下雪,京中百姓苦不堪言,不单是我,这老百姓也是病倒一茬又一茬啊。”

顾云归拱手道:“正是,今冬迟迟不降雪,圣上已连发数道诏书催问钦天监,甚至民间已有流言,说是朝有二日,晃到了天公的眼,所以不肯降雪。如今这一场雪下的好啊,谣言可以说是不攻自破!”

魏兄边打着哈哈,边以手指沾茶水在桌子上写下“可信乎?”三字。

顾云归几乎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反写下一个“试”字。

魏兄心领神会,坐正身体,将花生送入嘴中,望向楼下道:“为何这场大戏还未开始?”

顾云归纹丝未动,只是将炉子上的苹果投掷给一旁早就昏昏欲睡的严明月,道:“子烨兄有所不知,还差一位贵客没有到场,大戏怎敢开场?”

原来这位仁兄名唤魏子烨,严明月昨晚本就没有休息够,如今被屋子里的暖意烘得上下眼皮几乎要黏到一起去了,冷不丁被顾云归扔过来的东西吓得精神了几分。

“重要人物?”魏子烨挑眉,立刻接话,“是哪一位?”

“自然是——”顾云归拉长话音,有意用余光观察严明月的反应,见她握着苹果手足无措,心思压根没往这边放,不由得火从心起,无意识转动着腕上的念珠,强压下心头的怀疑。

“罢了,一会你便知道了。”

楼下人群突然爆发一阵骚动,吸引了本来恹恹欲睡的严明月的注意,她晃了晃脑袋,循声望去,只见一名面白无须的男人被众人簇拥着,在大堂中间最气派的太师椅上落座。

那人身形高大,胸前的衣物被撑得鼓鼓囊囊,但衣着气度却是不凡。他手里转着两枚核桃,尖声道:“开戏吧。”

居然是个太监,严明月颇感新鲜,忍不住多打量了好几眼,这落在顾云归眼中,便是二人暗通款曲的证据。

如果不认识,为何要频频相顾呢?

严明月如果能知道顾云归的心理活动,恐怕要大呼冤枉。

不过顾云归还是打算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他从怀中取出印信交给严明月,命令其先代二人谒见那名太监。

严明月接过印信,转身下楼。

魏子烨不解道:“何必让那阉贼知道我们在此?”

顾云归紧紧盯着严明月瘦弱的背影,沉声道:“若是让吴大监得知我们明明在此却没有求见,以他那多疑的性子,才会有大问题。”

“顾老弟啊,你既然怀疑这女子可能是细作,却还带在身边,实在是太大胆了……”

顾云归舌尖抿过上唇,嘴角扯出一抹邪笑,“你说,这京中宅邸千千万万,她为何独独晕倒在我家门前?我是想看看是哪家派来的人如此大胆。”

他抬手指向楼下,“你可知,她就是那个把钱侍郎幺子砸得头破血流的女伶?可她解释来历时,却不敢如实相告。”

魏子烨闻言,也不由得重新打量一番那名正与吴大监交流的女子。

“瞧着这女子瘦瘦小小的,想不到竟然能干出来这样大快人心的事情。”

顾云归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所以,依我之见,未必不是雍王一党的苦肉计,试图骗取我的信任。”

魏子烨摩挲着下巴,边思索边道:“令尊如今已远赴两广任布政使,距京千里之遥,你也不过是一名小小编修,又单独在外居住。竟然还要设局监视顾家人,当真是用心险恶。”

顾云归手肘撑在扶手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在颧骨上,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这候,门外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魏子烨起身打开房门,门外站着的也是一名面白无须之人。

年轻的宦官怀里抱着一柄拂尘,尖着嗓子转达吴大监的意思,“老祖宗说二位既然来都来了,不妨下楼一叙。”

顾云归与魏子烨对视一眼,共同下楼。

视线转回严明月这边,她将印信递给守在外面的太监,那人转呈给里面那位大太监过目后,便放她进去。

严明月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后上前向这位大太监福了一礼,将刚刚顾云归的话重新复述了一遍。

吴大太监斜靠在椅背上,目光有如实质般从她的脸开始游走完全身,叫人浑身不适,随即让她先去后面站着。

严明月暗自祈祷这位太监千万别有什么变态的想法,可她的目光很快就被戏台上的动静吸引住了。

.

顾云归下楼的时候,严明月正专注地欣赏着台上花旦的表演,这位女旦唱的是《拾玉镯》,是秦腔经典《法门寺》中的名段。

她微微蹙眉,台上的女旦虽身法不错,唱腔也过关,但是举止太过媚俗,全然没有体现孙玉娇身为少女的活泼灵动。

更何况,这人怎么可以在登台时多次向观众暗送秋波,简直没有职业操守!

顾云归与魏子烨向吴大监行过礼,对方却连眼神也没有分过来丝毫,只是随意挥手示意二人落座。

台上的女旦似乎是嗔怪吴大监分心,一个回身,竟将手中玉镯掷到台下,不偏不倚丢进吴大监怀中。

吴大监也十分受用,从怀中掏出一个成色更佳的玉镯,命身旁的小太监将两只玉镯一起送上戏台。

那女旦俏皮一笑,又扭身继续唱起来。

吴公公却转头问道:“想不到二位才俊也是票友,你们觉得娇仙儿今儿这一出戏唱得如何?”

顾云归垂首,恭敬道:“我二人想着与其休沐在家无所事事,倒不如出来转转。没想到竟能得见大监,实在是何其有幸。至于这戏,我们二人也就是听个热闹,谈不上多懂。”

吴公公拍了拍椅柄,慢悠悠道:“呦,这不是巧了吗?”说着,他转而对身边的小太监笑道:“你瞧,我这把老骨头和年轻人想到一块去了,感觉自己也跟着年轻了好几岁。”

众人连连附和,恰在此时,戏台上响起锣声,宣布中场休息。

刚才那花旦拧着腰肢款款而来,美目在众人间流转,最终选择斜倚着顾云归,娇嗔地锤了吴大监一下,不满道:“你们这些臭男人,来听奴家的戏,却一个个都不专心,该打该打。”

吴大监受了美人一记粉拳,不为所动,冷淡道:“哼,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咱家之前听你唱得好,赏你点儿脸,你还真当自己是个角儿了?要是分不清好歹,你也不用在这混了。”

娇仙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上瞬间冒出一层密密的汗珠,匍匐在吴大监脚边,连连保证自己一定将后半场好好唱完。

顾云归忽然开口:“大监,反正这戏已经坏了,不如让我带来的人试试,看能否接上后半场?”

吴公公挑眉,慢条斯理道:“今日的兴致已被败了个干净,如此试试也无妨。”

严明月本来正努力降低存在感,没想到顾云归这厮竟三言两语将战火转移到自己这边。

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押着她进了后台,班主拉着老长一张驴脸,甩过来一件浸满酸味的戏服,“赶紧换上,贵人们等着呢!”

严明月虽同情娇仙儿,可眼下也自身难保,她盯着手中的戏服愣了不过片刻,咬牙走上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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