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送抹额姐妹有近忧

次日给花老太太请过安,姚氏便被余氏叫到了寸心堂私话,到那时,姚氏才发觉自己昨日的忧虑并不是无的放矢。

余氏的态度虽然和婉,话也说得含蓄,却给了姚氏好大的没脸。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姚氏不要频频与人交际。京城里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要贤淑贞静,闲来无事便在家中侍奉长辈,亦或做些针黹,也好以身垂范,让西府的小辈们学些眉高眼低,明白事理。

余氏的话中有两层意思,分别正中艾妈妈所虑的红心,一是指责姚氏行止轻浮,热衷交际,二是责问她没有教导好儿女,导致娉姐儿婷姐儿连同好哥儿都传出了恶名。

虽然余氏是以宁国公府宗妇兼长嫂的身份来教训或者说是告诫姚氏,半点没提起太后,但入宫聆训的次日便找了自己说话,这些话肯定不是余氏拍脑袋想出来的,否则早在入宫之前就要对自己谆谆告诫了。

姚氏念及此,心中又羞又恼,还有些不服:她虽然确实喜欢热闹,很爱出去会友听戏,但嫁入殷家这么多年,一直都很克制,如今频频与人来往,还不是为了女儿的亲事未雨绸缪,一片慈母心肠,倒被太后误会成她喜欢玩乐了!

至于子女的名声问题,娉姐儿婷姐儿是被万昌隆一家的刁奴误了,好哥儿则是因为郑夫人说亲不成,恼羞成怒才如此诋毁,又与她何干!

竟是半点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为西府的主母,行事有多么疏忽。若是早早将子女教导得进退有度,使得娉姐儿婷姐儿不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当众给万姨娘没脸,使得好哥儿不会为了恶趣味捉弄郑琅,便是万昌隆一家连同郑家满腹牢骚,也没有造谣的事实依据。

另外,万昌隆一家的谣言众口铄金,便是姚氏缺乏约束下人的雷霆手段的最好证明;郑夫人挟怨传谣,也说明姚氏在人情世故、送往迎来上缺乏经验。

余氏见姚氏虽然垂首不语,却牙关紧咬,绷得脸上咬肌微微凸出来一块,原本秀丽的面容显得有些阴郁。她与姚氏妯娌多年,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见状心中暗暗叹息,却不得不严肃了面容,继续叮嘱她。

昨日太后向余氏提起此事时,态度倒是云淡风轻,可平淡语气下那一丝淡淡的不悦,还是被余氏敏锐地察觉到了。所以作为太后娘娘的弟媳妇,作为宁国公府的宗妇,余氏不能不重视。

细细思量,太后与姚氏两个人的想法也都不难理解。姚氏觉得自己无辜,又是出于对女儿的爱重才会忙着操持。可太后在乎殷家的名声,也很重视老宁国公定下的低调的行事准则。

余氏同姚氏说了好一阵,确认姚氏已经听进去了,这才放她离开。等姚氏的身影消失在寸心堂外的长廊之上,余氏才抬手抹了把脸,疲惫地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她不由自主地思念起女儿来。桃姐儿出阁之前替她打理家事,着实让她省了不少心力。特别是在言辞和机变这两项上,还隐隐有青出于蓝的势头。从前遇到这样的事,都是桃姐儿与姚氏打交道,也不知她是怎么说的,每每能哄得姚氏眉开眼笑,顺畅地听进去。不似自己,只能一板一眼地讲道理,虽然一样能达到目的,却总是让姚氏不快、不服。好在再有一两年功夫,儿媳妇进门,或可略略卸去部分担子。

开春之后,姚氏虽然依旧暗自留意着未来女婿的人选,但行事较之去岁低调了许多,也不再事事烦到两个女儿跟前,一时裁新衣,一时耳提面命,倒是让娉姐儿与婷姐儿度过了一段安闲的时光。

崇文八年过得平平无奇,乏善可陈,不外乎读书习字,练习女子八雅,也绝少有出门的机会。

转眼又是冬至,这一日下了学,娉姐儿无所事事,在秋水阁闲坐了一阵,便走到隔壁长天阁,寻婷姐儿说话。进了阁中,却见长天阁中鸦没鹊静,只有两个丫鬟坐在廊下,一面晒太阳,一面做些针黹,也是静悄悄的。

娉姐儿见了,心中暗暗觉得好笑,心道,果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自己喜欢热闹,手底下的丫鬟们也都活泼俏皮,大丫鬟松云、烟云自不必多说,新补上来的两个三等丫鬟露水、泉水也是搂不紧的话口袋。而婷姐儿好静,她身边的夜雨、朝雨也都是安静和顺的性子,眼前这两个三等丫鬟也是如此,年纪不大,倒是坐得住。

她便难得起了与小丫鬟们闲话的心思,走上前笑道:“这是朗月、明月不是?”两个小丫鬟见是二姑娘来了,连忙起身施礼,不待娉姐儿问话,朗月便笑吟吟道:“二姑娘可是来寻我们三姑娘的?倒是来得不巧,三姑娘才下了学,回来拿了东西,便往春晖堂去了。”

“去寻祖母了?”娉姐儿问道,“奇怪,她可曾说了是什么事,怎么没同我一道?”明月摇头道:“奴婢们不在屋内服侍,并不知道详细,二姑娘若要问,还得等朝雨姐姐回来了。”

娉姐儿正要说话,忽见水天阁的角门处娉娉袅袅走过来两道身影,明月便笑道:“巧了,我们姑娘回来了。”娉姐儿便迎上前,同婷姐儿打了个招呼:“听小丫鬟说你去祖母那儿了?”

婷姐儿答应一声,接道:“正是呢,今日下学回来,把手头的抹额做得了,便给祖母送去。”

娉姐儿诧异道:“你做了抹额?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婷姐儿一面把娉姐儿往屋里请,一面答话:“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上次姐姐看见的荷包做完了,我就新裁了缎子做了个抹额。”

娉姐儿闻言,神色便有些不豫:“你巴巴的做了东西孝敬祖母,怎么不叫上我一道?”婷姐儿亲手倒了茶让娉姐儿,口中笑道:“我怎么没叫上姐姐了?上次姐姐看荷包的时候,我不是邀请姐姐和我一起做针线,我还没来得及说是做给祖母的,姐姐就捂着耳朵摇着头跑了。”

娉姐儿不爱做针线,或者说对做针线深恶痛绝,这是阖府皆知的事情。

娉姐儿面上一红,又狐疑道:“那你为何不在晚上定省的时候顺道给祖母送去,抑或是上完学拐道去送,做甚背着我与瑜表姐偷偷表孝心?”

婷姐儿见娉姐儿咄咄逼人,脸色也沉了下来。她平日里安静和顺,却不代表她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处处宽容忍让,只是不欲生事而已。她与娉姐儿一母同胞,骨子里的倔强和矜傲是如出一辙的。单看从前她将万姨娘驳得哑口无言,便可知她并不是水做的性子。

婷姐儿平静地看了面色阴沉的娉姐儿一眼,问道:“想去便去了,难道给祖母请安,在祖母膝下尽孝,还要挑时辰?又或者我做了什么针黹、去了什么地方,都要向姐姐汇报?”

娉姐儿被刺了一句,心中原本两分的火腾地一声蹿到了十分,但婷姐儿的话虽然尖锐,却句句有理,她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辩驳,只能抬出序齿,以姐姐的身份压人:“我们虽然出生只差了一时半刻,但我也终究是你的姐姐,你就是这么同你姐姐说话的?”

婷姐儿反唇相讥:“姐姐读圣贤书,自是知道兄友弟恭的道理。妹妹不如姐姐,书读得不好,还以为这兄友弟恭,是说做兄长的友爱了,做弟弟的才会恭敬呢。”

娉姐儿怒道:“你是在指桑骂槐,说我不友爱了?我哪里不友爱了?殷宜婷,我对你好不好,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

婷姐儿笑道:“姐姐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家中每有赏赐,姐姐总是让着我先挑,就连我的一举一动,姐姐都要事事过问、时时关心呢。”

娉姐儿在挑拣东西上确实理亏,听见婷姐儿这样说反话,好似干吞了一个糯米大团子,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方嗫嚅道:“从前我也曾问过你的,你自己说了不介意,还说对颜色、花样子都没有特别的挑拣……”

婷姐儿丝毫不让:“从前说起针黹的时候,姐姐一样说了不关心。如今我给祖母送了东西,姐姐不一样咄咄逼人地盘问么。”

娉姐儿从前只当婷姐儿沉默寡言,还是在怼万姨娘的时候,才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如此能说会道。只是当这一份能说会道用来对付自己的时候,她才深切地体会到万姨娘当时的震惊、恐惧、无助与悔恨。

眼看在言辞机锋上占不到什么优势,又被妹妹连说带讽,批评为不孝不悌的十恶不赦之人,娉姐儿心灰意冷,破罐子破摔道:“对,你说得都对,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给祖母做针黹,不该问你为何背着人给祖母送东西,不该处处先挑拣,我甚至不该被生下来,处处碍了你的眼!”

说到最末一句,心中酸涩难言,眼泪不知不觉地落下来,娉姐儿捂着脸,哭着跑到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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