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妈妈的的亲爹是姚氏生母巩氏的陪房,从前在姚家本就是服侍姚氏的,两个在一块儿长大,说一句情同姐妹也不为过,姚氏出嫁的时候她便顺势当了姚氏的陪房,嫁了人生了孩子,又奶了姚氏的女儿。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体面,巩妈妈每常在物华堂里走动,正院的丫鬟婆子都要高看她一眼,如今她开了口,底下哪一个不凑趣,纷纷笑道:“正是呢,咱们太太肚儿尖尖,定能生个小少爷。”“都说酸儿辣女,太太成日葡萄梅子不离口,这一胎定是个少爷无疑。”
姚氏听得心中受用,嘴角微翘,她如今恶心得厉害,连脂粉头油的味道都闻不得,素了一张脸,肤色却依旧白皙匀净,衬得一双眼睛黑嗔嗔的,莹莹生光,配着嘴角一丝微笑,美丽得围着她的丫鬟们恨不得屏住呼吸。
姚氏见巩妈妈怀里抱着娉姐儿,便伸出手来,巩妈妈却不敢给她:“太太仔细着,姐儿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呢。”姚氏却仍旧伸了手,巩妈妈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娉姐儿递给她,不敢离远了,依旧伸了一只手虚虚托住。娉姐儿笑嘻嘻地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抱住姚氏的脖子,“叭”地在姚氏脸上香了一口。姚氏满面是笑:“还是姑娘家贴心,咱们娉姐儿在肚里的时候就知道心疼娘亲,半点都不折腾,不像你弟弟,是个调皮的。”
“还有我,我也不折腾。”另一边陶妈妈抱着的婷姐儿听见了,赶紧表明心意,伸出小手比了比自己,引得一众仆妇都笑起来。
这时候,忽见余氏身边的大丫鬟绿蚁进来,冲姚氏福了福身子:“请二太太安,我们太太说,东宫里太子嫔娘娘生了位小郡主,晚间我们太太要随夫人入宫拜贺,来问问二太太这边可有东西需要捎带的。”
姚氏脸上笑意微微一僵,群山忙笑着代为答道:“有的有的,多谢绿蚁姐姐跑这一趟了,天气这样热,姐姐不若先到耳房用一碗绿豆汤。”
绿蚁见状,便知姚氏这边还没预备好。太子嫔孙氏产期将近,余氏七月初的时候就特意着人知会过姚氏备礼了,她倒好,一心把自己肚里的当凤凰蛋,一面百般与皇后、太子妃套近乎,一面这样怠慢东宫里头一个孩子。
绿蚁心中微哂,却不说破,只冲群山笑笑:“难为你想着,那我就谢二太太赏了。”语毕自有玉山引着她到房中歇息,群山与远山两个便趁着这点子空闲备礼。好在府中迎来送往都有定例,无须姚氏吩咐,二人已经开了库拣出合适的东西来:一对白玉三镶镂金如意,装在葵瓣粉彩缎盒里捧了出来。
今日的礼代表着殷府对东宫的心意,不能太简薄了,但也不能太厚,洗三满月周岁还要送礼,若此刻给得太厚,往后送的礼要么不相称,要么大出血,也不相宜。
两个丫鬟忙着备礼,陶妈妈却在劝姚氏:“太太便是心里有不痛快,也万不能在绿蚁姑娘面前挂脸,没得叫大太太为难。”陶妈妈虽不是姚氏的陪房,可服侍了她这么久,也算了解她的性子,知道方才她为何僵了面色。
余氏是在册的彭城伯世子夫人,宫里有了喜事,她自可以大大方方地跟着花夫人入宫道贺。可姚氏是二房,丈夫只是个六品主事,若没有皇后召见,这样的场合她是不能私自跟了去的。
这样体面的事,自己却不能同去,偏生妯娌还使了人来帮她捎东西,落到下人耳朵里还要称赞一句大太太周到,叫姚氏如何平得了这口气去。
没等姚氏说话,巩妈妈便向陶妈妈道:“陶家姐姐也太小心了,可咱们太太怀胎辛苦,才刚吐了一回,脸色怎么好得起来。便是绿蚁姑娘回去说嘴,想来大太太那样一个贤良人,也不会同差了十岁的弟妹计较的。”
将姚氏脸色难看解释为怀孕之后的憔悴,非但对大房有了说辞,也不必勉强姚氏强颜欢笑。到底是自家人才会心疼自家人,姚氏心中熨帖,冲巩妈妈笑了笑,没有多话。
这厢远山群山备好了东西,绿蚁也喝过了汤,双手接过,又向姚氏福了福:“二太太若没别的吩咐,奴婢便回去交差了,隔日我们太太再请了二太太来一道商议洗三满月的礼。”
殷府没有分家,虽分隔了东府西府,大房二房还从一道门进出,送出去的礼自然也要商量着来,既不能重了,又不能太分了厚薄。
绿蚁所说的原无可挑剔,可等她去了,姚氏仍旧发了一通脾气:“瞧瞧,连送个甚样东西也要看人脸色,是怕我们送得太厚了把他们比下去?”
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就这样嚷起来,陶妈妈听得摇头,抱着婷姐儿赔笑道:“姐儿今儿午睡醒得早,有些闹觉了,奴婢带姐儿再去歇会子。”姚氏应了一声,还吩咐道:“别睡得太久了,晚上睡不着。”
陶妈妈抱着婷姐儿回到天宝堂,暗暗叹息。大家子娇养的姑娘都是耳不闻恶声,这一位倒好,当着女儿的面说这样不成样子的话,若婷姐儿被带得心胸狭隘起来,可怎么好。
天宝堂内,婷姐儿的养娘姚妈妈正在替婷姐儿做兜儿,见陶妈妈抱着她回来了,奇道:“不是去陪太太说话了么,怎么这么早回来?”
姚妈妈也是姚氏的陪嫁,陶妈妈不好当着她说姚氏的不是,便含糊道:“姐儿有些困了。”姚妈妈放下手中的针线:“方才听见前院的动静,出去看了看,听说东宫里添了一位小郡主,可是因为太太不能跟着夫人进宫,说了不中听的话?”
还真被姚妈妈猜着了,陶妈妈一愣,不由看向她。姚妈妈一面将针线收进绣箩里,一面叹道:“我们家这位姑娘在家里时就口快不过,因着姚家夫人纵着,也无人敢说她,出了门子成了太太还这么着。论理不该我说,可我们是太太指了来教养姐儿的,不得不说一句:可不能由着姐儿听这些歪话,移了性情。”
陶妈妈闻言,倒有些诧异,见姚妈妈握了她的手,满面诚恳地说道:“陶姐姐是为着姐儿才避到这里来的罢?为着姐姐待我们姐儿的这份心,我替太太谢过姐姐。”
她便也软下来,吐出一句真话:“姚姐姐和我一条心,我是再庆幸不过。不瞒姐姐说,隔壁房头里的巩姐姐和孙姐姐就是意见相左,孙姐姐和咱们也是一般想头,可巩姐姐却是一心一计为着太太的,孙姐姐好生为难呢。”
娉姐儿婷姐儿每人身边一个乳母一个养娘,虽然分了称谓,实际上负责的差事却没什么两样。姚氏为着两个女儿也是费了心思的,每个女儿身边各安排了一个殷府的家生子和一个自己的陪嫁,也有让她们互相监视,免得教坏了女儿的心思。
主子的信任便是奴才的脸面,娉姐儿婷姐儿如今还小,乳母养娘之间攀比的便是谁更得姚氏信任;等她们大些,便是哪个妈妈更得小主子的亲近,说话便更有分量些。
婷姐儿这里陶妈妈和姚妈妈都觉得不能让婷姐儿被姚氏教得偏激,两个人一条心,行事倒是有商有量。可到了娉姐儿那里,巩妈妈仗着得姚氏信重,已将孙妈妈挤兑得几乎无立锥之地了。
话分两头,且说余氏随了花夫人入宫,去看望东宫那新出生的孩子,本以为虽然是个女儿,到底是太子的头一个孩子,太子妃娘娘又大方端正,从不嫉妒,东宫里的氛围合该十分欢悦才是。谁料进得东宫虽然说不上愁云惨雾,却见上至皇后,下至太子妃乃至才生下孩子的太子嫔孙氏,都是强颜欢笑。
花夫人和余氏作为皇后的娘家人,别个不方便打探的,她们倒是在坤宁宫里问了。这才从皇后口中得知,太子自己向宣武帝请了旨,要抛下才出生的女儿,亲自前往九江府治理时疫。
花夫人听得消息捂了心口,叫余氏一把托住了,这才没有在坤宁宫里失仪,余氏望着婆母骤然苍白的脸色,才要劝慰,被花夫人反握住手,强行挤出一抹笑意来,向皇后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心,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上一回亲征瓦拉,大胜而归,这一回也是一样。”
再怎么忧心,也万不能露出来给女儿添乱。娘家是出嫁女的靠山,皇后已然如此忧虑了,自家怎么也要撑起来,不说叫她宽心,至少也不能叫女儿雪上加霜。
一样是以身犯险,可也不一样。征瓦拉的时候身边带着识途的老马,便是最坏的结果,战败了,也未必是一个死字,至多被瓦拉俘虏了拉过来和宣武帝讨价还价,不说全须全尾,至少性命无忧。这这一回,敌人却是老天,疫病可不管你是太子还是平民,一视同仁到冷血的境地了。
最早一批染上疫病的人已经全军覆没,家属还没来得及披麻戴孝,已经被拉到隔出来的小屋子里观察情况。情势严峻,由不得人不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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