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闲取乐烹茶绘疏影

大面上修葺一新,细处却还要雕琢。殷萓沅拿了院子的图谱去请教了宁国公养的清客,原想将邺水引一泓到水天阁中,供女儿赏玩,那位号山子野的清客却拈须摇头,说不可坏了贵府的风水,且天水阁中种了许多香花,若是再凿了池子,得了水汽虫蝇便要出来扰人了,建议改为修了一条鹅卵石的小径通往邺水。

殷萓沅又替女儿在两边的桃花树下各扎了一架秋千,怕女儿淘气钻了石子洞跌着,便想加高篱笆不让她们接近太湖石。转念一想堵不如疏,干脆在太湖石上凿出石阶,若要登高赏景便拾级而上,石阶磨得缓且平,如此便不惧失了脚了。

院中的下人也是精挑细选,看守院子的四等丫鬟挑的是花匠的女儿和看守花园的婆子之女,既懂得侍弄花草,又腿脚勤快,白鹭、白鹇跟了娉姐儿,白鹳、白鹤跟了婷姐儿。原来在天宝堂侍奉姑娘的一等、二等也要跟了去,如今屋子宽绰了,按照殷府规矩,便将三等的也补了进来,由着乳母、养娘和大丫鬟帮着调理。

至于阁子内部的陈设,哪一间用来待客,哪一间用来起居,哪一间留着学书学画,都由两个姑娘自家拿主意。

因着墙垣才粉过,要开了窗子散气,两位姑娘便也不亲自过去,只拿了图纸指点,由下人记下了,再过去布置。姚氏特意开了库,由着女儿挑选喜欢的家什。等娉姐儿相中里头的葡萄海兽千工床,姚氏却又不肯了,附在她耳边悄声告诉她,那是给她预备的嫁妆,往后要抬到婆家的。娉姐儿羞得小脸通红,最后还是抬了天宝堂里睡惯了的榉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过去,又顺走了一架藤编描金草虫凉床,放在阁子顶层,配上天水碧的花卉鸟虫帐幔,夏日里歇晌用。

谢握瑜知道殷氏姐妹要开院子,也觉得新鲜有趣,帮着选了屋里的帘子和绣幛,等她兄长领着人给她送东西的时候,还托谢载盛下回将她宝爱的那一对狮子狗扑绣球的小桌屏带过来,当作送给殷氏姐妹的暖房之礼。

因着谢握瑜住在殷家的缘故,谢载盛出入殷府的频率也高了起来,登门的次数几乎已经超过拜访他正经外家余府的次数了。

谢载盛因着天资聪颖,颇有几分矜傲,在长辈跟前很得青眼,可在年纪仿佛的小郎君之中却并不招人待见,都觉得他眼高于顶,说话有些刻薄了。

谢家族里的堂兄堂弟不提,余家与他年纪仿佛的五少爷余若时、六少爷余若曜、七少爷余若暝,都与他不大相投。三人都是二房所出,六少爷余若曜乃是余二太太客氏嫡出,是客氏最小的孩子,自有几分娇纵,余下两个虽是庶出,读书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好,谁也不觉得比谢载盛矮了一头,故而说话行事不大相让。

哪知到了宁国公府里,见了松哥儿,二人倒是颇能说得上话。松哥儿虽有国公世子和皇帝伴读的两重身份,为人却十分稳重宽厚,从不自视过高,谦冲自牧,宽和有礼,对这个比他年幼的表弟处处忍让。自身也不是不学无术,因为卑怯才高看旁人,他师从太傅,即使天资不算出众,苦读多年,也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倒是阴差阳错入了谢载盛的眼,与他很是相投。

有时谢载盛替谢太太来看了妹妹,与松哥儿说得投机了,也会在殷府扰一夜,就与松哥儿同宿在岁寒馆中,两人一道谈讲经史子集,各抒己见。

有一回谢握瑜与殷氏姐妹私话,还曾笑话胞兄:“若松表哥不是男儿郎,而是松表姐,我几乎要当姨母是想和我们家亲上作亲呢。”

姑表、两姨兄弟姊妹之间联姻,并非罕见之事,彼此是亲戚,既能巩固随着家族发展逐渐淡薄的血缘关系,彼此又知根知底,不用担心误了自家孩子的终身。

谢太太大余氏的几个兄弟姐妹,膝下的女儿并不多,与谢载盛年纪仿佛的更少,他又正在逗猫惹狗的年纪,说句人嫌狗厌固然夸张了些,却也差不离了。连同胞所出的谢握瑜都时不时要与他争执,难得有个松哥儿与他相投,也难怪谢握瑜有此一叹了。

谢握瑜玩笑了一句,又看向娉姐儿:“娉姐儿的外家,可有要好的兄弟姐妹?”娉姐儿闻言,不由有些茫然,张了张口却答不上来。还是婷姐儿接过话头:“我们的外家在通州,外祖父生养了我们母亲和两位舅舅,大舅舅与母亲乃是同胞所出,却小了母亲好些年纪,听闻今岁大舅母才刚生下一个表妹。二舅舅就更年轻了,尚未给我们添弟妹呢。”

姚家能与殷氏攀亲,称得上是祖坟冒青烟的事,从前娉姐儿与婷姐儿未曾出生的时候,也十分殷勤,频频与殷府往来。后来或许是见殷萓沅十分宠爱姚氏,觉得女儿的地位稳固,几回相见,姚太太巩氏竟然摆起亲家太太的款来。再后来熙惠太子英年早逝,老宁国公殷老太爷和庆王禹哥儿又相继过世,姚家便觉得殷家大势已去,便不似过往走动得勤快。再后来殷太后奉宣武帝遗诏垂帘听政,又得了昭懿的徽号,姚家消息闭塞,等他们咂摸出滋味来,殷府已经打着守孝的旗号深居简出,姚家再上赶着献殷勤也已经迟了。

娉姐儿与婷姐儿上一回见到外家的亲戚时还小得记不住事呢,故而谢握瑜问起,两位小娘子都有些茫然。婷姐儿还是听养娘姚妈妈提过几次,才能囫囵说出这些。

等水天阁陈设齐备,姚氏特意择了个黄道吉日替女儿们开院子,既是娉姐儿、婷姐儿自家说了不必大办,姚氏便依言从简,只在西府上下赏了两道菜庆贺。东府里余氏闻讯,也开了库,拿出两座四扇楠木的瓷画嵌屏来给了两个侄女,桃姐儿则送了两块自己绣的莲花纹样的坐褥。

水天阁迎来两位娇客,很是热闹了一番,从前天宝堂的院子虽然算不得浅窄,但毕竟附属于物华堂,并非主院,且挨挨挤挤住了三个孩子,好哥儿且还是男孩,服侍的人还更多些。娉姐儿与婷姐儿是主子,并未受到委屈,可服侍的下人却摩肩接踵,后罩房里几乎迈不开腿。

是以虽然娉姐儿、婷姐儿与谢握瑜相厚,却一直未曾邀她在西府过夜。如今却不同了,殷萓沅与姚氏宠爱女儿,水天阁甚是宽敞,谢握瑜今日住在秋水阁同娉姐儿抵足而眠,明日又到长天阁与婷姐儿秉烛夜话,好不亲昵。桃姐儿也来了几趟,与她们赌书下棋,若是遇上她们在做功课,还顺道指点一番。

婷姐儿伤了脚,好些时日不能上课,可她却是个上进的,不肯落于人后,每日使了霪雨霏雨两个往德馨室去,跟许先生领了功课回来做。好在书法一道,学过运笔研墨之后,只消得仿了名篇苦练,便可有所收获,也不必先生在边上耳提面命。至于茶道,旨在静心娱情,甚个时候开始学,都不算太晚。

这一日德馨室休沐,桃姐儿便往水天阁去,见姊妹三人正在一处,娉姐儿与谢握瑜头凑在一块,正在合画一幅杏花图,婷姐儿独自坐在一张花梨木长案前,桌上摆了一套茶具,正在研习茶道。见大姐姐来了,三人忙放下手上东西,迎上前来。

桃姐儿示意黄柏放下东西,笑道:“前些时候二妹妹问我要的箭头朱,本想即刻送来,哪知事儿多,险些混忘了,今日便带了来,估摸着妹妹在学花卉,还另备了些大赤飞金和青金,好教你点蕊用。”

娉姐儿闻言,十分欢喜,忙命彩云接了收好,口中笑道:“多谢大姐姐,我正发愁呢,铺子里买的箭头朱色泽不纯便罢了,连金箔都是次的,姐姐来瞧我的画儿,颜色都是浮的。”

桃姐儿依言过去看了一眼,笑道:“雪浪纸经不得皴染,写意便罢了,工笔却须得另寻了纸张。”又笑着教她们往粗碟子下抹些姜汁,使碟子经得起火烤的巧宗儿,连谢握瑜都听住了。

桃姐儿知识广博,平日里轻易不爱显摆,但凡说出一句来,必是大有裨益的,姐妹几个都以得她指点为荣。

见娉姐儿和谢握瑜头点个不住,婷姐儿也眼巴巴地瞧着,桃姐儿微微一笑,也指点了她两句:“三妹妹是在练习瀹饮法?”婷姐儿忙道:“正是呢,我冲了几回,怎么也不是先生示范时冲出来的成色,还望大姐姐教我。”

桃姐儿看了看杯中的茶水,便道:“妹妹用的可是明前茶?明前茶细嫩,若用才滚的水,伤了嫩芽,就失了甘洌醇厚之味了。”婷姐儿忙点头记下,桃姐儿又说起从前在文华殿的见闻:“教授茶道的谷女官,最擅瀹饮法,泡出来的银针一旗一枪,根根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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