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急流勇退礼尚往来

“奴婢请求辞去随侍处管事一职,还望夫人准许!”钟妈妈的声音虽然有些干涩,但态度十分坚决,无论是坚定的目光还是腮边收得紧紧的线条,都显示出她此刻的决心。

娉姐儿虽然在听说钟妈妈求见的时候,就猜测到她此行姿态必然放得很低,但没有料想到她居然如此爽快。

都不必假装不懂,娉姐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不解之意:“怎么这样突然……钟妈妈你这是?”

钟妈妈朝娉姐儿磕了个头,涩然道:“回夫人的话,奴婢近来时常觉得胸闷气短,体力不支,精神头也大不如前,想来是年纪大了,无力继续当差,所以厚颜向夫人讨个恩典,请夫人准许奴婢回家养老。”

娉姐儿有些吃惊,又有些佩服。

钟妈妈实在是个聪明人。

想也知道,钟妈妈一定是在“小雀儿通风报信”、“陈姨娘负荆请罪但夫人按兵不动”这两个前提的促成之下,才作出请辞的决定的,但她提到请辞理由时,居然对蒋姨娘之事只字不提,而是选择了称病这个最直白的托词。

如果实话实说,承认自己帮着郦轻裘安置蒋姨娘,又欺上瞒下知情不报,认错的态度固然爽快了,或许可以在夫人那里攒下两分印象分,但认下罪名,等同于将自己实实在在的把柄双手奉上,倘若夫人铁面无情,要严惩自己,自己也无所怨尤。并且此举一样给陈姨娘埋下了祸根,若夫人铁了心要为难陈姨娘,理由都是现成的:你的心腹钟妈妈都认罪了,你还硬说自己不知情?

但称病就不一样了,钟妈妈根本不和夫人提起蒋姨娘的事情,只拿随侍处管事之位这一块香饵出来与夫人做交易——我放弃管事之位,还你一个卧榻之侧的清静,你给我留一丝体面,把外宅之事含糊过去,让我称病体体面面地下台,彼此两利。

当然,这样做的确存在一丝风险:如果娉姐儿吃下香饵之后又翻脸不认人,硬是追究钟妈妈安置外宅,瞒而不报的罪名,钟妈妈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娉姐儿是这样冷酷无情的人吗?

不是的,恰恰相反,在她严厉的表象之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不仅通情达理,还处处替人着想。钟妈妈肯主动请辞,娉姐儿是很愿意给她留一分面子的。

或许是钟妈妈对娉姐儿的了解相当深,或许是她在赌人性中的柔软之处,总之,钟妈妈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并且比陈姨娘更加高明。

或许也不能就这样武断地作评价。

如果钟妈妈的选择也在陈姨娘的计划之中呢?

陈姨娘出了一招昏招,把夫人当成三岁小儿糊弄,抛出一个小兵顶罪,妄想既保全自己,又保全钟妈妈一家。在夫人这里固然印象分大降,但落在钟家人眼里,是否会因为陈姨娘的所作所为大受感动呢?也许钟妈妈主动请辞的行为,正是在这种感动的促使之下,对陈姨娘的投桃报李行为——陈姨娘为了保全我钟家,不惜糊弄夫人,那我为了不让陈姨娘被夫人提溜着把柄为难,就该把经营多年的管事之位拱手让人,杜绝陈姨娘的后患。

陈姨娘此招,依然是断尾求生,可真正的尾并非小雀儿的爹,而是钟妈妈!小雀儿的爹其实是饵,作用是让钟妈妈心甘情愿地上钩,既保全了自己,还没有损伤自己“温和怜下、体恤下人”的人设!

娉姐儿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看得起陈姨娘了,或许一切也没有那么复杂,陈姨娘是单纯的因为蠢,才出了昏招,需要钟妈妈这样的聪明人替她收拾扫尾?

还是先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罢。

娉姐儿回过神来,望着钟妈妈平静而又黯淡的面容,忍不住在想,钟妈妈这一放手,放下的可远远不止一个管事之位那么简单。

钟妈妈虽然能干,但她的丈夫和儿子,资质都很平庸,只有一个女儿钟氏算是比较有能力,却也不大沉得住气,屡屡在娉姐儿跟前露出端倪。可以说整个钟家都是钟妈妈一个人撑起来的,她这么一退,丈夫和儿子绝无可能得到什么体面轻省的差事,连钟氏在夫家的处境都会变得艰难起来。

收入锐减,体面荡然无存,前程也没了,钟妈妈当年正是因为舍不得这些东西,才会站队陈姨娘,如今却为了陈姨娘,放得这样干脆?

娉姐儿忍不住试探了钟妈妈一下:“唉,钟妈妈向来能干,很合我的心意,可我若苦留你继续留任管事之位,就是不顾惜你的身体,显得不近人情了。妈妈既然如此说了,我就给你一些养老银子,许你回家养老,就只一条:妈妈卸下差事之前,要把接班人带出来,也不知妈妈是属意你女儿当接班人呢,还是在随侍处另收了徒弟?我也不管这些细枝末节,总之你得把人教出师了,好接手随侍处的差事。”

钟妈妈听到许她告老,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及至听到后面,又惶恐得连连摆手:“夫人这话折煞奴婢了,雅妮资质愚钝不堪教,连安排轮值的琐事都办不好,夫人不把她扫地出门已经是奴婢的幸运了,哪里能让她接管随侍处。奴婢也未曾收什么徒弟,以奴婢的愚见,陈姑姑就是料理随侍处的好手,若能由她来接手随侍处管事一职,夫人当可高枕无忧。”

娉姐儿见钟妈妈并未留什么后手,满意地笑了,替鬓云谦逊了几句:“钟妈妈太看得起我们鬓云了,她若想稳稳当当地接手随侍处,少不得钟妈妈你保驾护航。不过既然你推荐了鬓云,我对钟妈妈的眼光肯定没有异议,交接之事,就有劳妈妈多多操心了。”

她吃下了随侍处管事的香饵,也不去吊钟妈妈的胃口,就爽快道:“说到宋姑姑,妈妈也太自谦了,我看宋姑姑很是能干,在随侍处的司职也好,与宋格在酒楼的差事也好,都办得很好么。我还想着等开了春,将她弟弟也安排到酒楼,跟着姐姐姐夫学点本事呢。”

言下之意是钟妈妈退场之后,钟氏的职位不会有变化,钟妈妈的儿子也会有一份稳定的差事,并且能得到胞姐的庇护。钟妈妈显然听懂了她的深意,嘴角一松,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钟妈妈爽快放权,得以体面地退场,娉姐儿也不再就协助郦轻裘蓄养外室一事苦苦追究。在钟妈妈的鼎力支持之下,不出一个月,鬓云也顺利地接手了随侍处的庶务。陈姨娘供述的小雀儿的爹的事,也随之不了了之。

事情到钟妈妈这里就得以止歇,位处钟妈妈上端和下首的陈姨娘和小雀儿一家都能够保全。陈姨娘逃过一劫自不必多说,小雀儿却升迁了。鬓云将她要过来跟着自己打下手,另外分拨了人手到宋姑姑的值房听用——也是老熟人了,正是原本钟庆轩的一对儿四等丫鬟。

宋姑姑自然不敢有什么异议,更何况她是知道母亲急流勇退的内情的,对于小雀儿的升迁,非但不敢置一词,还对鬓云很是讨好热络。

至于小雀儿,她本就是个明白人,也很清楚在他们一家的命运洪流中,娉姐儿、陈姨娘与钟妈妈分别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对于指点、提携她的陈姑姑,以及陈姑姑背后的夫人,小雀儿自然是充满了感激之情;对于钟妈妈的放手,尽管小雀儿很清楚钟妈妈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保全小雀儿一家,但他们也实实在在承了钟妈妈的情,才免于进一步的追查和责罚,所以内心对钟妈妈也是怀有善意的;可陈姨娘就不同了,为了保全自己和心腹,而信口雌黄,推他们一家出来顶罪,险些将小雀儿爹娘辛苦打拼半生积攒下来的一点家业毁于一旦,他们内心对陈姨娘的恨意自然是情真意切。

而鬓云也正是相信小雀儿一家能够看透个中的曲折,才将她从随侍处分管部门的助理提拔为总管部门的助理,好叫陈姨娘也享受一番做了亏心事后有人在卧榻之侧酣睡的滋味。

陈姨娘被迫吐出随侍处这一块香肉,失去钟妈妈这一员得力干将,自然是元气大伤。往后每每看到意气风发的鬓云在随侍处忙前忙后,以及她身边的小雀儿隐隐带着怨气的目光,她就会想起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蒋姨娘。

陈姨娘平日里行事虽然一向低调,无论是下人之间还是妾室之间,对她的评价都是好性儿、好说话。但她若果真如她表现出来的那般谦和,根本不可能做到霸占郦轻裘的宠爱近十年,令家中上下对她都言听计从了。

她的反击也来得快而准,钟妈妈请辞不到半个月,她就以群玉斋一个三等丫鬟干活不认真为由,从娉姐儿处获得许可,另外从随侍处挑了个新丫鬟补了这个空缺。

无巧不成书,这位新丫鬟,正是大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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