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娉姐儿很快被蒋姨娘的态度激怒了。
原本蒋姨娘爽快承认相思结出自她的手笔,算是解答了困惑娉姐儿多时的一个谜团,觉得神清气爽之余,娉姐儿也不打算跟蒋姨娘秋后算账。毕竟正如蒋姨娘所说,暗门子们为了能够嫁入豪门,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有到三流道观求仙药的,有求了符箓烧化了拌在男人饭食里的,有将自己的指甲头发用黄纸包起来掖好的,甚至还有更伤阴骘的做法,诅咒对方的正室夫人,好替自家挪位子。
蒋姨娘并未行巫蛊之术,只依靠一枚相思结托付情意,虽然失之轻浮,却也并不是什么大罪。
但她的态度却勾起了娉姐儿的无名火,明明做了上不得台面的事,她却是那样的泰然自若,甚至隐隐有一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娉姐儿若认真罚她,难免显得自己心胸狭隘了,可若就此放过她,何以告慰自己气得隐隐作痛的胸口?
气怒交加之际,娉姐儿忽地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虽然没有晕倒,但也只能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蒋姨娘见状,也有几分慌乱,她虽然有意挑衅,但也只是想恶心一下夫人,让她吃个闷亏,可没有真的打算把她气出个好歹。见娉姐儿浑身乏力的模样,她深怕担干系,连忙开口喊人。
今日当值的是洛水,进门瞧见娉姐儿的异常,她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眩晕的感觉依然没有过去,娉姐儿无力地摆了摆手,洛水只得改为询问在场的蒋姨娘。
蒋姨娘哪里敢说夫人是被自己气出的好歹,只向洛水道:“方才我在和夫人说着话,我立起来,低着头,等再抬头的时候夫人就变成这样了,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了想,又猜测道:“是否是夫人早膳进得太少,饥火烧心,饿得头晕?”
洛水对蒋姨娘并无好感,本想驳她几句,言道自家夫人从小到大都是娇养的,讲究养生惜福,哪里会因为少吃就饿成这副光景。但转念一想,娉姐儿最近确实食欲不佳,吃得越来越少,她和云澜也十分担心,伊妈妈更是日日变着法儿钻研菜谱,连大厨房的冯妈妈也帮着出了好些主意,炖了汤水又拌了凉菜,想替夫人开胃,却都没有效果。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洛水姑且走到耳房将装着点心的攒盒端了过去——方才两位姨娘在打络子,为免污了丝绦,就没有上点心。谁料娉姐儿才闻到酥点的那股油味儿,就拿帕子捂着嘴干呕起来,把洛水和蒋姨娘都吓了一大跳。两人一个捧漱盂,一个递香茶,连忙服侍娉姐儿漱了口。
娉姐儿终于缓了过来,先冷冷地盯了蒋姨娘一眼,将她打发了,复又安抚洛水:“不妨事的,方才是蒋姨娘言语上有些冲撞,我一时有些生气,才觉得头晕。如今已然好了,你安心去忙你的罢。”洛水不放心地望着她:“夫人身子不爽,可要请个大夫瞧瞧?”娉姐儿摆手道:“不必了,再有两日就是老大夫上门请平安脉的时候,到时候请他看了也是一样。”
洛水期期艾艾道:“可是夫人近来食欲不振,奴婢们都十分担心……”娉姐儿笑道:“这原是常有的事,天气一热我就没什么胃口,如今虽然尚未入夏,但天热得早,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见洛水依然欲言又止,娉姐儿也知道这丫鬟是关心自己,不能嫌她唠叨,遂笑着问起了别的事,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今日是姚先生第一次上课,一切可好?”洛水连忙答道:“一切都好,二姑娘很喜欢这位新先生,待她很是尊敬。大姑娘昨夜听了您的教导,今日跟着柴妈妈学庶务,也没有不平衡。”
这一个小插曲就如水一样流了过去。
本来娉姐儿已经不欲追究蒋姨娘的相思结之事了,如今一回想起此事,眼前就浮现蒋姨娘那要笑不笑的表情,以及洛水送上来那酥点的油腥气,令她几欲作呕,干脆放到一边,不去理会。
谁知夜里郦轻裘回府,小丫鬟耸翠多口,将今日蒋姨娘把夫人气得头晕之事告诉了郦轻裘。
蒋姨娘没能生出儿子,早失了郦轻裘的宠爱,心中暗自悔恨为了她激怒妻子,还将挨了一巴掌的仇怨都迁怒到了蒋姨娘头上。这一向娉姐儿又因为这件事待他淡淡的,连行周公之礼的时候都一脸抗拒,紧紧闭着眼睛,不愿理会他。
郦轻裘正苦于无法重新讨回妻子欢心,此时听闻蒋姨娘冲撞了娉姐儿,登时寻着由头,做张做致,一面闹得人仰马翻,连夜打发人去请大夫,一面百般关怀抚慰娉姐儿。说到激动处,还拿了根腰带要到钟庆轩去打蒋姨娘一顿。
娉姐儿只来得及阻拦他不要去钟庆轩闹事,等老大夫夤夜赶来为她把脉,她歉疚地向大夫道:“实在对不住,您年事已高,还要这样奔波劳碌。本来想着等后日您来请平安脉的时候再请您诊治的,奈何我家姑爷是个急性子,竟是一刻也等不得。”老大夫呵呵一笑:“无妨无妨,老夫尚且硬朗,来回一趟并不妨碍。倒是郦大人如此关心夫人,可见鹣鲽情深。”
调侃了娉姐儿一句,老大夫便熟练地将药匣里的东西铺开,半闭着眼为娉姐儿摸脉。他眉心一凝,手指微微一动,旋即摸着胡须笑起来,又向娉姐儿拱手道:“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娉姐儿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确认之后,她低垂着头,神情复杂地望着自己的肚子。
尚且平坦的小腹之中,竟然已经孕育了一个新生命了吗?
说惆怅远远不至于,可说欢喜又不尽然。娉姐儿深知自己需要这个孩子,长久以来更是一直渴盼着他的到来,可当他真的到来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这是一个她不爱的人的孩子。
甚至是有些恨的。本就紧张的夫妻关系,最近正因为蒋姨娘的到来和绛姐儿的出生,变得更加疏远僵硬。新生命竟然选择了在这样的时刻到来,似乎向她强调着所托非人的事实。
然而每次尽妻子之责,强忍着厌恶之情的不拒绝,不正是为了这个新生命的到来么?有了他,就如巩妈妈所说,苍白枯黄的生命旅程迎来了新的节点,从此不必再与郦轻裘虚与委蛇,只要好好地将他抚养长大,他将成为新的希望,新的盼头,新的支柱。
等一下,还未必是个男孩呢!
但娉姐儿无比渴盼着他就是个男孩儿。
还有一人和她怀抱着同样的心情,听闻老大夫带来的喜讯,郦轻裘也是喜出望外,他对儿子的渴盼可一点儿都不比娉姐儿来得少。
礼送老大夫出门之后,郦轻裘兴冲冲地搓着手,绕着拔步床不住地打转,一时问娉姐儿要不要茶,一时问她要不要水的。娉姐儿此时心情甚好,也不嫌他烦,只笑道:“你安静些坐着罢,走得我头晕。”
说到头晕,郦轻裘立刻想到了蒋姨娘,正是她今日的冲撞才导致娉姐儿的眩晕,一想到自己金尊玉贵的嫡子险些被蒋姨娘害出个好歹来,他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捡起方才被娉姐儿夺走的腰带,站起身就往外走,又要去找蒋姨娘的麻烦了。
肚里装着个金疙瘩,娉姐儿也不欲起来亲自相劝了,只吩咐洛水远远地跟着,别让他真的把蒋姨娘打出个好歹来。
且说郦轻裘冲到钟庆轩,就要寻蒋姨娘的晦气,可蒋姨娘岂是好相与的?见他来势汹汹,连忙冲到跨院里将绛姐儿抱了出来,竟把女儿当成个护身符。郦轻裘一抬手,她就将女儿往前送,口中哭诉着母女命薄:“我可怜的四姑娘啊,你姨娘我命苦就算了——当初说甚恩爱情浓,哄得我舍了妈妈、姊妹,跟来侍奉,说什么香的辣的吃着,绫罗绸缎裹着,必不会苦了我,如今将我困在这四方墙垣一片天的地界,每日看人脸色过活。我倒是罢了,可是我的四姑娘啊,你好歹是你父亲的骨肉血脉,只因命薄不是个儿子,你父亲就这样作践你,藤条粗的腰带就往你嫩嫩的小身板上招呼,天杀的,好狠的心啊!”
郦轻裘闻言,更加生气:“我当初是承诺你跟了我不愁吃穿,我哪一句没有兑现?如今你插金戴银,吃着山珍海味,哪一样短了你的?你这样朝我号丧?况且当初我原打算让你在外头生孩子、带孩子的,还不是你自作主张上赶着要进门?宅门里有宅门里的规矩,你既然进来了,自当守着,也别抱怨。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打绛姐儿了?”
蒋姨娘抹了一把眼睛,冷笑一声:“好,你终于承认了,你要打我。行,你来打,我侍奉你一年,为你生儿育女,你但凡有点良心也下不了手去!如今就因为夫人和我说话的时候犯了晕症,你就要打我!”
如果看到这里有读者发现了一个bug,请注意这其实是个伏笔;如果没发现,就没事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6章 初结芳树蕊喜盈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