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妈妈说到这里,又去看姚氏:“太太,您说咱们要不要先预备起小棺椁来,就当替四姑娘冲一冲。”姚氏嗔怪道:“不过是风寒而已,哪里就论起生死来了。”“况且小孩子夭折都不入坟茔的,哪里用得上棺椁了。”仙山也摇头。
艾妈妈笑了笑:“是奴婢老糊涂了。只是……”她欲言又止,姚氏却知道她的意思。
娟姐儿要是真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便罢了,确实是她命不好,不能怪谁。可区区一个风寒,反反复复一个月还不好,花老太太等人难免会觉得姚氏照顾不周,甚至觉得她故意折腾这个小孩子。
姚氏叹了一口气:“再好不了,就抱到物华堂,由我亲自照料罢。”此言一出,玉山和仙山两个都露出忧虑之色,生怕接过来之后娟姐儿的境况更坏,姚氏就说不清了。姚氏知道她们的担忧,也感动于她们的忠诚,叹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好的,一心为了我,我也知道把她接过来,若是不好,我便惹了一身腥臊。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难不成为了避嫌,让她去扰了娘的清净?不管有没有嫌隙,都得由我照料,谁叫我是她的母亲呢?”
艾妈妈满面堆欢,抬起头刚要说些奉承的话,忽地见外头窗棂上透下一片阴影,瞧着似乎是个双丫髻,连忙冷了面色,厉声道:“是谁?”
姚氏被吓了一跳,也跟着看过去。主仆四人正在私话,虽然说的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但艾妈妈等人对娟姐儿的病不抱什么希望,若是传了出去,外人自不会管这话是主子说的还是丫头说的,还当是姚氏不巴着四姑娘好。
且这种偷听,有一回就能有第二回,长此以往,姚氏在这个家里连说句私话的地方也没有,显然也是她作为主母不能容忍的。
外头的身影被艾妈妈的喝问吓了一条,却没有躲藏或是逃跑,有些怯生生地道:“奴婢青山。”
青山是物华堂的二等丫鬟,等玉山和仙山到了出嫁的年纪,青山就要提一等的,算是半个心腹,也没有窥探或出卖姚氏的理由。
听见是青山,姚氏神情微松,艾妈妈却不敢放松警惕,继续厉声问道:“你鬼鬼祟祟杵在外头做甚?”
青山的话音听起来有些委屈:“奴婢没有鬼鬼祟祟,奴婢知道太太要与妈妈和姐姐们说话,一直在廊下给少爷绣垫子,是大太太有急事要寻太太,遣了绿醅姐姐过来,奴婢才来通禀。”
姚氏奇道:“大太太可曾说了是何事?”她上午过去请安的时候,才与余氏对清了上个月的账册,若是有什么事,余氏上午的时候也该顺便与她说清楚了。
青山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不过绿醅姐姐神情很是严肃。”
姚氏便道:“请大太太进来罢。”
青山掖了手应了声“是”,姚氏房中的丫鬟仆妇们也散了,玉山还吩咐着下人端茶倒水,预备待客。
不多时余氏就带着绿醅进来了,果如青山所言,一主一仆满面严肃,进来便向姚氏道:“弟妹,我有话单独问你。”姚氏见她神情端庄中带着严厉,不像是有好事发生,心中纳罕,搜肠刮肚将自己最近做的事情都盘算了一遍,除了娟姐儿的病情反复,实在没什么值得心虚的,便挺直了腰杆子笑道:“好啊,玉山出去,将门带上,我倒要听听大嫂有什么吩咐。”
不必余氏说话,绿醅便率先行了礼退下了。屏退左右后,余氏便开门见山道:“弟妹,娉姐儿如今在我房里,我只问你,娉姐儿做的事,是不是你授意或者默许的?”
若事情只是关乎于姚氏自己,即使真的理亏,她也并不慌乱,可牵涉到了女儿,姚氏就冷静不下来了,立马拔高嗓音,扬声道:“你什么意思?我的娉姐儿怎么了?大嫂子,我敬你一声‘大嫂’,原是看在娘和大哥的份上,你可别得寸进尺,我二房的女儿,还轮不着你做伯母的来管教吧?”
“噤声,”余氏皱眉道,“事情不仅和你有干系,还关乎娉姐儿的闺誉,我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查问,而是先私底下来问你,就是因为不想毁了小娘子的名声。”
姚氏原先气得站了起来,听得这一句,又坐下了:“大嫂这般兴师问罪,我还要多谢你替我们考虑不成?我倒是要听听,我门娉姐儿做了甚事,要大嫂越过我这个母亲,擅自把她关到东府去。”
余氏屈起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娟姐儿病情反复,是因着娉姐儿看望她的时候掀开了她的被褥。这件事,你知也不知?”
不必姚氏答言,通过察言观色,余氏已经确认此事并非姚氏授意或者默许,她应该是不知情的。若是知道,虽也会一样大吵大闹,但必然眼神闪烁,声音尖锐而微带颤抖,而此刻姚氏的反应显然不是这样的,虽然困惑愤怒,但更多的是理直气壮。
姚氏闻言,再次激动起来,也用力拍着桌子:“余孟君,我警告你,你不要含血喷人,说我的娉姐儿折腾四丫头,你是听见了还是看见了?”
“确实是我亲眼看见的。”余氏淡淡道。
余氏从语气到神情都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可姚氏却如陡然被人扼住脖颈一般噤声了。姚氏如此反应,自然不是被余氏的威严所震慑,而是她很清楚,以余氏的为人,若无凭证,不会贸然下定论,更不会说谎或者玩笑。
见姚氏露怯,余氏也没有乘胜追击,她端起方才玉山送上来的茶盏,饮了一口,除了轻微的瓷器磕碰的声音,并无别的响动。
片刻之后,姚氏似乎缓过神来,有些艰涩地开口:“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嫂从头说来。”余氏便道:“今日母亲问起娟姐儿的病,是以忙完家中的事,我便抽空到流丹阁去看她。”
余氏纯孝,花老太太的随口之言都奉为圭臬,既然花老太太问起,她便亲自去看望之后再回话,也是情理之中。
“我到流丹阁的时候,午膳刚过,还没到歇晌的时辰,娉姐儿、婷姐儿与瑜姐儿也去看望娟姐儿,彼时正在娟姐儿的房中。我同万氏说了两句话,听说侄女、外甥女也在,便过去看了看,进门的时候便看见娉姐儿掀开了娟姐儿的被子。看到我,娉姐儿很是慌乱,连忙给她盖好,并且解释说,是看见娟姐儿发了汗,想替她掖掖被角。”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她是无辜的,想替她解释。”余氏见姚氏神色激动,脖子上青筋绷起,摆了摆手止住她说话的冲动,“可是不会有人发了汗反而需要掖被角,也不会有人说着掖被角却做着掀被子的动作,即使娉姐儿是好心要替娟姐儿散热却口误说错了,也不至于将被子掀到脚跟头,身上什么都不盖。即使上述这些都可以解释,也无法解释娉姐儿如果是一片好心的话,看到我过来为什么会那样慌乱。”
“你先听我说完。”余氏继续道,“我没有当场责怪或者质疑她,只问了一句另外两位姑娘去哪了。娉姐儿说婷姐儿要去更衣,瑜姐儿陪她一起去。可是实则我走到娟姐儿房前的时候遇到了她们,她们看过了娟姐儿,正要告辞回去歇晌,是娉姐儿同她们说让她们先走一步,她们才出去的。如果娉姐儿不心虚不慌乱,为什么要在这种没有必要的地方说谎?”
“你放心,我没有把这件事嚷得人尽皆知。我把她带回东府,也不是如你所想将她扣押下来管教她,只是不欲闹大,才以桃姐儿寻她说话的由头将她带到我那边细细询问。娉姐儿已经承认了,娟姐儿之所以病情反复,确实是因为她以探望为由,揭开了娟姐儿的被子,今日也不是她头一次以‘哄妹妹睡觉’为理由将姐妹支走了。”
姚氏抬起头冷笑道:“都被你盘问明白了,你还来寻我做甚?”
余氏皱眉道:“娉姐儿虽然承认了是她做的,却咬死了不肯说她为甚要这样做,所以我过来问你……”
“问我什么?”姚氏一把将一缕垂下来的发丝往脑后一拨,恶声恶气地问道:“你觉得是我要借着我女儿的手折腾死四丫头?或者是我明知道娉姐儿折腾她,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
余氏沉默了。
她不惯也不屑掩饰,这沉默就等同于默认了。也并非是她对姚氏怀揣着恶意,要以最糟糕的想法来揣测她,只是娉姐儿还是个小姑娘,和庶出的妹妹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余氏只能把她的行为联想到大人身上。
“余孟君,你就这样看我?我要是容不下万丹桂和四丫头,我自有一百种办法让她们生不如死,我犯得着脏了我女儿的手?是的,我知道你余氏世家大族,看不起我姚家小门小户,合着我小门小户的女儿行事就是上不得台面是吧?我告诉你,你这是狗眼看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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