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论童生试兄妹情深

今岁冬日,东府中隐隐有种紧绷的气氛,本就严肃的殷苈沅夫妇脸上的笑容更少了,家中的仆妇也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一日下了学,娉姐儿姊妹三个出了惟馨楼,娉姐儿望了望对面的明德楼,隐约可见松哥儿奋笔疾书的身影,叹道:“感觉有好些时候没在德馨室遇到大哥哥了,每次我们下学,明德楼都没有动静。他读书这样勤奋,难不成先生还要留堂?”

谢握瑜道:“听姨母说,松表哥好似要参加明岁的童生试,第一场县试就在开年的二月里,已经没多少功夫了,近来辛苦些,也在情理之中。”

娉姐儿好奇道:“童生试?”谢握瑜解释道:“若说读书当官譬如过五关斩六将,童生试便是第一关,三年考两回,共有三场:二月县试、四月府试、八月院试,过了童生试,便是生员了,也有称秀才的。我这也是从我两个哥哥处听来的,我二哥明岁也打算下场。”

娉姐儿点头道:“怪道呢,大哥哥和你哥向来焦不离孟的,定是一个说要去考,另一个便也一道。”婷姐儿也道:“难怪最近大哥哥的课业这样重,昏定省的时候也常被大伯父叫到书房问功课。”

娉姐儿想了想,又问道:“我怎么记得先前听娘说过,我们家的郎君,即使书读得好了,也不能当高官,说是因为姑母是太后娘娘,故而要避嫌。这‘避嫌’究竟是怎么个避法?既然大哥哥当不得高官了,读书这样用功,又是为了什么?”

谢握瑜素来能说会道,闻言很想发表自己的见解,但她也知道谢家与殷家这样的外戚不同,不好贸然插话,故而只静静听着。

婷姐儿思忖片刻,试着答道:“姐姐可还记得,大姐姐议亲的时候,吕家曾说过,最好是等吕家姐夫中了举人或是进士,这样大姐姐面上更好看些。我胡乱揣度着,或许大哥哥也是为了将来婚配上更体面些,才必得考出秀才的出身来?”

娉姐儿觉得有理,已经在点头了。谢握瑜终于忍不住,还是参与了讨论:“我说你们是不是想得太偏远了些?你们家虽要避嫌,可只是不适合当高官,又不是不能当官。譬如你们的父亲,不就在礼部供职吗?而且你们家的人也太谨慎了些,实则不避嫌也没什么的——另一位太后的娘家侄儿,不已经当了大官了么?”

娉姐儿听得津津有味,忙问道:“当的什么大官?”谢握瑜想了想,犹犹豫豫道:“我也是听我大哥哥说的,那些官名复杂得很,玩了几年的升官图都玩不明白,具体是什么官职,我有点忘了……”

彼时许太后的侄子,亦即许贵妃的胞兄许行羽年少高中,入了翰林,虽然只是一个七品编修,但过了一二年,必会入六部观政,许行羽又是新科探花,堪称前途无量。如今虽不是谢握瑜口中的“大官”,却也差不离了。

见谢握瑜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娉姐儿姊妹便也不再追问,不过依旧对童生试非常感兴趣:“童生试很难么?”谢握瑜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瞧松表哥读得这样刻苦,想来是很难的,可是我们家里一点紧张的气氛都没有,父亲和大哥催着谢载盛好生读书,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半点不急,还说什么‘胸中有成竹,何必抱佛脚’的话,好似他闭着眼都能过似的。”

她想了一会儿,又道:“我又想起来,我大哥曾说,他考童生试的时候,考场里好些考生年龄已经很大了,还有花白胡子的老爷爷,考了一辈子都没有考过,只能年复一年地考下去。如此想来,应该是很难的罢?”

娉姐儿闻言,登时沮丧起来:“那可怎么办,要是大哥哥也考不过,考成白胡子老头了都娶不到嫂子,岂不糟糕了?”婷姐儿忙道:“大哥哥这样勤奋,必不会的。”谢握瑜也道:“我哥说,一次两次考不过也无妨,考过一回了,知道题目是甚个模样,下一回答题的时候心里有谱,不至于不过。且童生试比起后面的什么春闱秋闱的,肯定是最简单的。”

身在话题中心的松哥儿半点不知道几个妹妹的担心,他只心无旁骛地将书读得透彻了。若论资质,松哥儿算不得上佳,但论恒心,却鲜有人能出其右。读到后来,真个接近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脱离了功名利禄的束缚,沉浸于书海中浑然忘我。

过了年关,转眼便到二月,松哥儿在一家人的紧张与期盼中入了考场,毫无波折地过了县试。再苦学二月,四月份的府试也顺利通过。

最初娉姐儿与婷姐儿都还提心吊胆的,紧张地盼着张榜的消息,见松哥儿过得如此顺遂,渐渐地也都放下心来。从谢握瑜处听闻,谢载盛也是毫无悬念地过了县试、府试。

“说来真真可恶,分明未曾见他用功,考试却名列前茅。县试第一,府试第三。县试放榜的时候有个年过半百的老书生,见榜首是这么小的顽童,心酸感慨,还诌了两句歪诗,在我们那儿都传唱开了。”谢握瑜仰着头长叹,拿帕子遮住脸,拉腔拉调地哀嚎:“我真是没脸见人啦——”

婷姐儿伸手将她脸上的帕子揭下,抿唇微笑:“盛表哥这样给你们家长脸,你该替他欢喜才是。莫说你是嫡亲的妹妹,连我们这种隔了房头的表妹都觉得与有荣焉。”

“得了罢,”娉姐儿顺手接过那帕子,又替谢握瑜盖好,冲婷姐儿笑道:“她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故意放了话在这儿等着你夸赞呢。你个傻丫头,还真上了她的当了。你瞧瞧她的嘴角,翘得平都平不下去。”

谢握瑜听见娉姐儿打趣,撑不住笑出声来,一把将帕子揭开,娇声道:“我哪有,我是真觉得丢人。不过不是觉得那老先生的打油诗丢人,而是纳闷我读书分明比谢载盛更用功,却不如他读得好。那县试的卷子,我特地去书斋买了一份誊录的试着做了,比照范卷,我是不能过的。谢载盛替我批阅了,还得意洋洋地问我,不懂的章节要不要他替我重新讲过。我觉得我把许先生的招牌都砸了,可不就是没脸见人啦。”

婷姐儿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是要去考个女状元不成,竟去做县试的卷子。”谢握瑜道:“这有什么,当初我大哥哥科举的时候,我姐姐也曾做过他的卷子,我姐姐可比我厉害多了,父亲读了她的策论,点头微笑拈须不语,事后偷偷同我母亲说,‘可惜怀瑾不是男儿身,否则今岁金殿问策,也有我谢氏子弟的一席之地了’。你们听听,恁般高的评价。我们一家子兄弟姊妹四个,原本我总觉得我和谢载盛半斤八两,谁料他都出息了,我还是这般庸碌,呜呜……”

谢握瑜说着便哭起来,婷姐儿慌忙去看她的眼睛,见她并无眼泪,只是干嚎,这才松了一口气,安慰道:“你还小呢,等你再苦读几年,想必也能不逊色于你的哥哥姐姐。”谢握瑜摇头道:“不能够了,咱们和他们读的书不一样,先生如今已经减少我们文课的时间了,我现在已经追不上他了,往后只能差得更远……”

娉姐儿好奇道:“那你姐姐如何恁般厉害呢?”谢握瑜答道:“姐姐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小时候是充作男儿教养的……后来嫁入崔家,因为诗才远胜于女红,婆母颇有微词,母亲教养我时才格外注意着。”

娉姐儿闻言,遥想谢怀瑾的风姿,心中暗暗钦慕,心道,伊人该是怎样一个飒爽又有书生意气的巾帼。想得深了,复又有些寥落,想起姚氏说过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再多的学问与才情,在嫁人之后也只能束之高阁,成为可有可无的装饰,婆家所关注的仅仅是眼前的一亩三分地,能不能伺候丈夫、生出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心中蓦地充盈着悲哀,但若给她以选择,她又宁愿维持现状。因为学海无涯,何其艰苦,她自忖未必有谢家子弟的天资,也及不上松哥儿的勤勉,若叫她凭借十年寒窗扬名立万改变命运,她是做不到的。

还是如今这样便好,琴棋书画、女红理家,学得博而不精,依旧能凭着良好的出身过上安稳的生活,如大姐姐一般,因为出众的身份地位而受到婆家的重视。

谢握瑜和婷姐儿无从得知娉姐儿没出息的想法,犹自议论着谢载盛的天资:“表哥平日里虽……不拘小节了些,但他的学问是真的好,我听大哥哥说,他时常问表哥要些文章来拜读,受益匪浅。”“你也别太抬举他了,读书再好,也掩不住他性子的可恶,我大哥哥时常担心他这副性子不适宜为官,在官场上极易得罪人呢。要是他一言不合搞挂印而去那一套,岂不是会给家里招惹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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