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菱花

粗布掩身的男子步入门槛,肩上背着一个颇大的麻袋,熟络与叶蕙岚问候:“姑姑,许久不见,身子可好?”

叶蕙岚露出了今日的第一笑,“我都好,从黔州到这来,舟车劳顿,你一定累了,进来坐坐吧。”

宁郃率先认出了人:“表哥。”

叶清辉拍拍宁郃的肩膀,“五年没见,你怎么就从一个小豆丁长成大小伙子了。”

他的视线随即又落在一侧静默的宁菱身上,端详了她的面容片刻,笑道:

“小菱花,几年没见,认不得你表哥了?你小时候总让我给你抓鱼吃呢。”

听到这个昵称,原本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江玦立时睁开了眼,目光不自觉往窗外探去,便见着宁菱侧身在旁,面对眼前熟络的提着童年往事的男人,嘴角噙着笑,语调轻柔地回道:“没忘,表哥。”

叶清辉感慨道:“记得在黔州那会,你还只是个只知道爬山采草的小不点,没想到几年不见,出落得这么漂亮了。”

而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将身后的麻袋解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厚实的纸包。

“这个,我特意带来给你们的。”

他将那严实的纸包拆开,油纸中间,静静躺着一些晶莹剔透的白色晶体。

宁菱猜道:“这是,盐?”

“对。”叶清辉笑着答道,“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黔州盐贵得跟金子一样,除了达官贵人,没人吃得上。家家户户,不分男女,每个人脖子都肿的老大,看起来真是难看,不过好了,现下这盐易买,也便宜,我寻思着这司州天子脚下,东西肯定比黔州贵多了,就想着给你们带些,要不然顶着个粗脖子,尤其是女孩,那怎么行呢。”

叶清辉憨憨地笑着,听着叶氏感谢,挥手拒了她的谢:“姑姑,你跟我客气什么。”

他将麻袋里那些盐包都拿出来,每人手里都塞了一包。

“这都是给你们带的,你们慢慢吃。”

宁菱看着那手上的盐包,若有所思,本能地朝屋内的江玦看去,见他面色凝重,目光也聚在盐包之上。

这些盐,不出所料的话,是私盐。

黔蜀两地,地僻多山,无海少盐湖,盐价比其他地方包括司州都要贵上许多,再加上官府私营,一年半载能有一顿吃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都是极其不错的生活。

盐之于黔蜀,价比黄金。

因而这两地的百姓,多发瘿疾。

但一路从黔蜀两地长途跋涉而来的叶清辉身上却无半点异样。

宁菱压下心中的顾虑,莞尔问道:“表哥,你这是从哪里买来的?”

“就路过蜀地,在山脚下一个小村庄歇脚,正好遇到几个挑盐卖的小贩,见他价钱便宜就买了。”叶清辉挑起一包盐,“这一包,五钱。”

“竟如此便宜。”宁郃难以置信,看向宁菱,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事。

宁菱凝望掌心。

这蜀地产私盐一事怕不是能一笔揭过的小事,恐还得细细问来,而许心的事又未完全解决,她当下实在是抽不开身。

视线中忽然出现一只手,将她的盐包拿了过去,宁菱扭头,江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此刻正盯着盐包若有所思。

这么严重的事,江玦会坐不住实属正常,突然出现倒是在宁菱的意料之中,叶清辉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却是不明所以,“小菱花,这位是?”

“这是江大人。”

知道江玦会不喜,对于夫妻这层关系,宁菱没提。

阿爹出事后,黔州的族亲就与宁菱一家断绝了关系,这些年除了姨娘一家由于他们有来往,其余都不通庆吊。

“不用见礼。”

见叶清辉着急忙慌地行礼,江玦抬手便免了,随手也把那盐扔回宁菱手里,只道:“宁家的客人,自然也是我江家的,你远道而来,我按理应该招待,不如府上一叙。”

叶清辉被他这番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大人客气了,我怎么好叨扰了。”

“不叨扰。”

江玦转身看着宁菱,“去找人。”

宁菱一下子便听出了他言语中隐匿的怒气,知道耽误了时间,连忙带着宁郃往司州赶。

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去往司州的方向。

叶氏说自己累了,叶清辉便把她扶回屋去。

一时间只剩下江玦跟叶清辉两人。

他不是傻子,虽然宁菱没有明说,但听江玦的话,已经猜出来了。

“大人。”

叶清辉试探着望向江玦,“能跟你说会话吗?”

江玦还在叶清辉带来的一堆盐包前。这些的确是盐,而且品质也与官营的没有任何差异。他头也没回:“说。”

“可能大人对菱儿有些意见,但是她真的是个好姑娘。”

见江玦回身,叶清辉看到了一丝希望,“我知道大人是高官显贵,宁家属实是高攀,菱儿自小在乡野长大,不通礼仪,若是有冒犯了大人的,还请大人不要跟她一般见识。”

这番话说的,像是在敲打他。

江玦望了过去。

“你的意思是,我薄待她?”

这句话只是语句上的疑问,语气可没有。

叶清辉纵然再迟钝也意识到江玦的不喜。

“大人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略略慌张地挠挠脑袋,“我是一介粗人,不懂什么体面,只是想让菱儿好好的……”

江玦心里有成见,这话怎么说都是越描越黑,到最后叶清辉也只能蔫蔫地闭嘴了,缩在一个角落,忽又想到江玦要他去江府,壮着胆子道:“我看大人挺忙的,到府上属实是叨扰了,不如我还是别去了。”

“江府最不缺的就是屋子,没有叨扰。”

“这样啊。”

一脸冷漠要他去府上住,还不容推辞,这任谁都要乱想。

叶清辉明显感觉到不对劲,但看着江玦,第二次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两人各自站了一个角落,等待他们的便是一下午的静默。

另一边的姐弟俩顺利进城,把棺材推到了葬仪师那里。宁郃转身与人租了匹马,便往江府赶去。

因为延误了好久,葬仪师出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怨气,嘴里自然也没几句好话,好些粗鲁的口癖飞了出来,天冬气得要与其理论。

宁菱上前与其交涉,刚一靠近便闻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味道。

她自小对气味极其敏感,凡是闻过的味道,基本上都能记住。那股香味貌似是从葬仪师身上传来的,宁菱走近几步验证,确实如此。

她道了歉,不曾想那葬仪师态度傲慢,怨气颇深,甚至都不愿意正眼瞧她,“别假大空客套有的没的,把死人拉上来。”

宁菱见状也不做无用的表面功夫,让人把那具棺木推了上来。

葬仪师慢悠悠地从随行的木匣中拿出东西,宁菱顺势望去,便见他一箱子式样奇特的东西,香气扑鼻的有,五颜六色的也有。

她的目光敏锐地落在边角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瓷瓶上。

白净的瓶口边沿,沾着一些红色的粉末。

儿时她与阿爹在山上采药草,有一次遇到了一个暴病死在深林的老人,遗体被野狗撕咬地不忍直视。阿爹不忍其死后尊严尽无,为其缝合破碎的遗体,用朱砂涂满了其全身,再将其下葬。

她指着那瓷瓶,试探问道:“这是朱砂?”

“是。”葬仪师讶异,打量着宁菱,“你懂?”

“儿时见过。你这的香料,也是用以入殓的吗?”

“对,我用的是龙脑跟安息香,可贵着呢。”

葬仪师答道,随即打开棺椁,拿着工具到那棺材前,伸进去的手忽然一滞。

他震惊地转头看着宁菱,求证道:“这是之前那个杀害赵丞相的妓子?”

见她不应,又转头朝另几个人求证。

得到默认后,眼底怒火渐燃,将手上的工具尽数归回木匣之内。

他看向宁菱:“你这活,我不接。”随后收起木匣,岿然不动。

天冬见了自是不满,斥道:“哪有你这样的人,收了人钱不干活的?你这样做不怕砸了自己招牌……”

一锭银子丢到天冬手上。

“还你。”

他愤然道:“我陈道虽是市井之徒,但也懂得清官贤相当敬仰之,是绝对不会为这等宵小之徒收拾后事。带上你们这破棺材,从我这滚出去。”

“你怎么说话的!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天冬因这粗鲁的话气性大发,陈道却是不想再与这一帮人纠缠。

“我管你们是谁!”他直接拽着天冬的手,把她推了出去。而后又就近拉着清英,将余下的三人推搡到门外。

一只没什么力气的手摁住了他。

陈道抬头,便见宁菱竭力抓着自己的手,迫使他松开底下被自己禁锢的人。

“我们自己走,不要推人。”

陈道麻利地松手,不与他们纠缠,还不忘催促一句“快点”。

杨楼街虽然在边城,但毕竟天子脚下,不算是人烟稀少,彼时他们带着一具棺木,路过的人们都朝几人身上投去目光。

不能在这里逗留太久。

天冬问道:“怎么办啊娘子,那陈老头不给我们入殓,许心娘子的遗体怎么安置啊……”

眼前的解决办法,便是再找一个葬仪师,只是哪有那么容易。赵案之死闹得轰动,有没有人接都很难说,她低估了赵案在百姓心里的地位,如今国泰民安,在百姓心中,赵案是除开圣上之外的第二功臣,恐怕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天冬忽然拿出了帕子,帮宁菱擦手,埋怨道:“那陈老头手不干不净,还乱推人,害得娘子的手弄脏了。”

宁菱低头一看,适才她阻止陈道,手上也沾了些朱砂。

朱砂……

她知道该找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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