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公司丑闻缠身,变动巨大,一会听说有大领导辞职,一会听说有股东撤资,但无论如何,楚萱也想不到,陆淮会来任职高层管理者。
同一个年级出来的同学,比起她的碌碌无为来,别人能年纪轻轻就坐到这个位置,她还是心生佩服。
然而,佩服归佩服,如今陆淮的身份明朗,想到他从昨天起对她的所作所为,她似乎才后知后觉:原来他之所以对她格外不善,是要在她跟前耍上位者的威风?
一股闷气结结实实堵在嗓子眼里,楚萱静了片刻,暗中调整了一下心态,这才收了陆淮的名片放在包中。
再开口时,她平静地改了称呼:“陆总,那您先忙着,我——”
“你说说工厂的情况。”陆淮像猜到了她要起身的打算,一下开口截断她的话。
诚然楚萱一下难以适应陆淮突然成了她的同事,可陆淮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她这时候夹着尾巴走,反而显得她反应过度。
楚萱没任何矫情,开口讲了起来。
不过,她才说了几句关于工厂的产线,服务员就端着一个托盘来,放了一杯咖啡在她身前:“女士您慢用。”
楚萱想问服务员是不是端错了,她没点过咖啡,但随即就见到他也给陆淮递了杯:“先生您慢用。”
原来是陆淮的主意。
楚萱说了声谢谢,在服务员走后,又继续讲工厂。
她才入CG那一阵,很不了解公司,就经常去车间里晃荡,这会说起工厂来也算得上是如数家珍,尽管脑子都困得有些糊,嗓子也哑,但硬提起一股劲儿,也能讲得滔滔不绝,一说就没停歇。
直到陆淮突地开口问她:“你昨晚没休息?”
楚萱话语一顿,看着陆淮脸上清冷的表情,否认说:“我休息得很好。”
陆淮从咖啡杯后抬眸看她一眼,看她分明顶着眼下乌青,他语调平平地激她:“你已经语无伦次了。”
她明明逻辑清晰!
若不是他提要求,她又何必浪费口舌?
楚萱真不愿再跟他交流,恰好这个时候她的手机开始连续震动,十分及时地给了她离开的理由。
“我接个电话。”
陆淮看她立刻站了起身,面前的咖啡一口没喝过,在不远处看着手机屏幕时,脸上神态明显软和了下来。
他站起身,抬步走,像僵尸被一道符牵着,不知不觉朝她屏幕追了过去。
他这种人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大堂里又有不少人看向他,这个酒店是江城的特高级酒店,来往都是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有人隔几步远喊了声陆总,陆淮眼珠子滑到眼尾去觑了眼,并没怎么搭理,只轻点了个头,就继续跟上了楚萱的步子。
楚萱没有看到有人在背后跟踪,走到稍偏的地方,她点通楚洋打来的视频。
楚洋那种咋咋呼呼的性子,楚萱刚往耳朵上按上耳机,还没张口,就见他一张脸挤满屏幕,听他大喇叭一样聒噪:“你眼睛怎么这么红?昨晚没睡觉偷牛去了啊?”
“你这是在哪?”
“你不在家?”
“你在什么高档地方?”
“你头顶那个灯怎么华丽得那么夸张?”
不歇气的连环问一听,楚萱好笑道:“问这么多问题,你到底要听哪个答案?”
楚洋选了个最关键的:“你在哪?”
楚萱言简意赅:“酒店。”
本是平平常常的一个答案,哪知楚洋那边立刻浓眉倒竖,声音扬得很高:“你别告诉我,你是跟那个人渣!”
楚萱一愣:“什么人渣?”
楚洋:“就你那天喝醉骂的那个。”
醉酒后的记忆太模糊,她完全不记得自己骂过谁,楚萱不免有些紧张:“我骂谁?都说什么了?”
一些颠三倒四的车轱辘废话,最后人也没什么力气了,只会重复两个字:人渣。
楚洋一句话总结道:“就说你被人渣骗了,没说别的。”
楚萱将信将疑。
楚洋趁机问:“你那天遇到什么事了?喝那么多。”
楚萱敷衍道:“没什么事。”
楚洋再问:“你在酒吧喝的?”
“KTV。”
“你什么时候开始去唱歌要喝酒了?”
“偶尔一次。”
“偶尔一次还醉那么厉害,有人逼你喝了?”
被楚洋追着问,楚萱的记忆不免又被拉回到了那天——
那天回到包厢时,同事们都正玩得兴奋。
酒精作用下,平常那些斯文都被天花板闪烁的灯光给扫了一地,有人划着拳,有人咧嘴笑,平常最安静的两个男士也拿起麦、乱扭着身子在极嗨地唱跳。
她那时候强烈觉得这世间真真假假真让人猜不透,看了会儿发疯的同事们表演后,走回了她之前的座位。
才靠近些,就见焦成瑜正在劝被部门邀请来的行政助理喝酒,她那会正怒气填胸,见不得这种强迫别人的事,拿起拍手器就往焦成瑜手背一拍,问他:“焦总,你把柒柒灌醉,等会你去买单?”
她手中力道不重,但语气冷然如冰。
应该是察觉到了她的怒火,焦成瑜手中酒瓶立刻换了个方向,往她这里来,笑眯眯地:“我是来给楚总敬酒来着,那你给个面子喝两口?”
两人是前后脚进的公司,有不少同期的情意,加上这日遇到的两件事都堵心,楚萱也就顺水推舟。
这是她人生真正意义上第一回喝酒。
毫无意外地,事后发了酒疯。
现在想想,真喝醉后,她的德行可能也没比别人好多少,不然怎么就毫不记得出了包厢之后的事情了。
不算什么美好的记忆,楚萱也不愿意旧事重提,说了句“没有”后,立刻换了话题:“下午我可能会回来一趟。”
楚洋双眼一亮:“今天?”
楚萱点头:“嗯,我今天带客户参观工厂……”
说到这里,楚萱视线去寻客户,可在看到客户们之前,她率先见到陆淮站得离她两步远,一目不错地正盯着她的手,看她看他,他视线微移,移到她脸上。
以为他来找她是有什么事要讲,楚萱对楚洋说了句“我先挂了”匆忙结束了视频,正要问陆淮什么事,客户们就从陆淮身后朝他们走了过来。
楚萱上前迎接,带着他们往公司的商务车去,半路上她扭头看了眼,陆淮站在原地正将手机拿到耳边,等客户们上车后,她返回来等他。
见她回来,陆淮对着电话说了声“稍等”,拿下手机问她:“有事?”
楚萱:“您去工厂吗?”
明知故问。
陆淮眉梢轻压,还没说什么,就听楚萱又说:“您要是不去,我们就出发了。”
她像要急不可耐地甩开一个大麻烦,陆淮不由眯了眯眼:“十分钟后再出发。”
他侧了脸,灯光在他高挺的鼻梁边打下了一小片暗影,让他面部的轮廓显得愈发冷峻,手机被重新举起,他声音冷如寒冰:“继续。”
听筒对面的人在一一汇报前半年的业绩,根据涨幅,有些项目需要增加投资资金,有些涨幅差的要考虑产品退市,牵扯的金额巨大,都是要等陆淮决策的事情。
陆淮听了几句,侧脸看楚萱在一旁捂嘴打了个哈欠,眼中因哈欠蓄出了泪,她不期然抬眸看他,湿润的眸子看起来透着无辜。
陆淮在她这个眼神下心潮微浮,想了一秒,开口打断听筒里的声音:“好了,三小时后再打给我。”
对面几个人面面相觑:电话会议才刚起了个头,陆总这是在搞什么?他在工作上一向严谨甚至严苛,从没这样半途废什么事过。
众人有所不知,这才是个开始。
然而这是后话,此刻带给他们困惑的陆淮挂了电话,看着楚萱缓缓呼出一口气:“走吧。”
楚萱狐疑地看了眼时间:不是说十分钟吗?
……
商务车从酒店出发,极度困倦之下,楚萱没撑着与马丁一行讲几句话就陷入了深睡。
期间有人问了些问题,被陆淮开口答了回去,还想再问时,就见他闭了眼睛,直白拒绝说:“我不清楚,稍后问销售总监。”
车行了几小时到工厂,一停稳,就见主楼外站着浩浩荡荡一群人。
为表达对客户们的重视,顾航带着整个部门的人出来迎接,还有一些工厂的人也同在,欢迎阵仗搞得很大。
楚萱率先下车,待客户们下车后,她引介双方认识。
顾航满面红光,脸上堆着笑,与客户们一一握手招呼,最后走向闲闲站在人后、静静看着他们的陆淮,伸出手:“陆总,幸会幸会!”
陆淮声音平缓:“顾总幸会。”
顾航视线垂落,顺势看向陆淮腕间的手表,江诗丹顿限量,一线城市一套房的价值,他眼中微惊,再抬眸看陆淮,他通身矜贵之气,上下都是定制的高级服装,不止毫不逊色于那几个一看就不简单到欧洲客户,更是和这里略显破旧的工厂格格不入。
顾航心中嘀咕:这个新来副总,什么来头?
这时,欧洲区域销售已经正式接手了楚萱的工作,他带着客户们往车间走,在前方介绍工厂情况。
顾航朝陆淮做出“请走”的手势,话语意外说:“陆总今天怎么有空来工厂了?”昨天通话时他说过,今天的客户参观他不陪同。
陆淮余光里落着楚萱的影子,心道“鬼迷心窍了吧”,口中说:“原来的计划有些变动,来看看生产条件。”
顾航立刻主动道:“那我给陆总您简单介绍下。”
“好。”
楚萱混在队伍最后的一群国际部销售中,看前方不容忽视的两个人谈得十分投入,你一言我一语,大有种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她刻意缓了些步子。
沈业鹏递给她进车间必须的防护用品,眼中带着听八卦的精光,凑近她问:“萱萱,那个陆总是谁?”
楚萱答得平静:“新来的产品总监,公司副总。”
这一回答顿时像个火引子,点燃这群正是有事业追求的人。
沈业鹏猛吸了一口气。
张艾一副不可置信:“公司副总?”
要去物流那边、正跟头盔系带做斗争的焦成瑜也惊呼一声:“哇塞,这么年轻啊,真有本事!”
他头大脸圆,系带就显得有点短,加上带子还被他扭了几扭,半天塞不进卡扣,楚萱没评论陆淮,伸手避开皮肤接触给他将乱扭的带子扶正,这样系带的尺寸才正好,焦成瑜终于戴上了头盔。
焦成瑜眼睛笑成月牙:“还是我们楚总人美心善。”
实际上大家都是普通销售,之前各自负责一个区域,原先同事间叫得亲切,不是喊对方的英文名字,就是喊叠字,“萱萱”、“焦焦”之类的。
只焦成瑜负责东南亚,先前到过市场一阵,跟当地华人经销商接触习惯了,那边的老板见谁都叫“总”,回来后,焦成瑜就以一己之力带偏了办公室风气,顿时国际部就冒出了许多“总”来。
这个“某某总”,既像是调侃,也像是某种期盼,大家心照不宣,也叫得很欢。
被焦成瑜张口就夸,楚萱就势道:“焦总这么客气,要不要中午请我去‘湘榭里’吃个饭?”
焦成瑜的对外形象是个妻管严,业绩做得好,赚得很多,但在同事跟前总哭穷,说他老婆给他的零花钱少得可怜,铁公鸡形象深入人心,要他花钱请吃饭,简直是在踩他痛处。
不出所料,被楚萱一问,焦成瑜就有借口:“我倒是想啊,但下午我们还要继续培训,溜不出去啊。”
沈业鹏接话:“就这么点小事!肯定还是焦总请客要紧,我去帮你给培训老师请假呗。”
他故意推焦成瑜,焦成瑜也不甘示弱:“沈总上次不是也说过要请楚总吃个饭嘛?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请呗。”
沈业鹏顺着他话:“我请没问题啊,只要萱萱肯赏脸。”
说得跟真的似的,几年同事也没见他大方过,焦成瑜啧啧两声,问楚萱:“沈总难得财大气粗,楚总不把握时机吗?”
两人都拿她当筹码过嘴瘾,和他们太熟悉了,楚萱加入“战场”惋惜道:“真是太可惜了,我今天要回家一趟,趁火打劫不了沈总焦总你们二位了。”
几人在后面嘀嘀咕咕,与大队伍的距离越拉越大,头部的人都走进车间消毒处了,尾巴上的几人还拖得很远。
有人转头找楚萱,楚萱正在焦成瑜和沈业鹏中间谈笑风生,眉眼生动,言笑晏晏。
陆淮眼神凉寒。
等了片刻不见楚萱跟上,陆淮身旁,顾航喊了声:“萱萱,你来下!”
陆淮侧目瞥了眼顾航。
顾航这呼唤一入耳,楚萱一股神经绷了起来,抬眸往前看,一眼就见到车间门口身量差点齐高、发型也几分相似的两人并肩而站,视线都在她身上,明显在等她。
她只觉得“萱萱”这亲昵的二字实际笑里藏刀:顾航找她能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等她上前,顾航就笑着说:“萱萱,等会你带客户们去附近老街上转一转吧?让他们感受下咱们的传统文化、历史建筑之类的。”
闻言陆淮侧脸去看顾航,眼神算不上和善,但顾航错过了他这一眼,他此刻紧紧看着楚萱。
楚萱并没立刻应答。
她以前有种自我催眠的迟钝,顾航常夸她能出色完成这类工作,派给她额外的任务,去接待不是她区域的客户,去周末无偿加班陪人逛街,她也欣然接受。
如今旁观者清,回头一看就能回过神来,不过是顾航熟知她的心理加以利用罢了,又哪是什么她能力突出了?
她已经吃了一堑,清醒过来后,对顾航此刻表现出的对她信任可加的姿态,便愈心生嘲讽。
他难道忘了她是为什么转岗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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