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陆淮办公室，楚萱将门阖上，开门见山问他：“新品要上市的消息，现在可不可以放出去？”

陆淮拿出一瓶水，不答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楚萱早打了遍腹稿，面不改色说：“我们部门正在做宣传资料，如果可以宣传新品，就一并做了。”

陆淮拧瓶盖的手一顿，不解道：“你们部门做什么宣传资料？”

这话问得奇怪，楚萱答道：“下周香港展会要用的。”

答非所问。

陆淮先没管她，将水瓶往口中送，喝起了水。

楚萱看他微微扬起头，随着饮水的动作，领带上方的喉结不断上下滑动。凭心而论，他的骨相长得绝佳，眉深鼻挺，安静喝水的画面也像一幅画。楚萱也没移眼，盯着他等他完事。

陆淮喝着水随便瞥一眼，就见楚萱看着他目光灼灼。她以前也是这样，遇到他打球的时候就在场地边上观战，球赛结束后故意递她自己的水给他，眼中总是有种笑盈盈的、奇怪的感觉，似乎他喝的不是什么水，而是什么别的。

思绪纷飞时，陆淮分了神，不留神地一口水猛然呛喉，咳得水从嘴角喷出来了几滴。

是她有事求人，楚萱态度友好地上前递给他一包纸。

陆淮接过，敛着眸，将尴尬的情绪尽数压下，抽张纸擦了下嘴边的水渍，他脸沉着，但觉得耳朵有些泛热。

静了几秒后，他若无其事地问：“香港展会资料怎么是国际部来做？”

楚萱这才听明白他的话，她想起自己周五曾给他看过工牌，解释说：“不是，资料是由市场部做，我是市场部员工。”

陆淮看着她，眼露探究。

不止是她为什么在销售上游刃有余但却在市场部工作，还因为她一个学霸现在怎么只是个普通员工。

但楚萱没回应他的探究，她另有在乎的事：“姜姗经理想问您确认下，新品上市的消息，能不能在这次的宣传册中放出去。”

“之前您说西束要退市，我们部门能不能用比如‘敬请期待某某时间即将上市的某某系列’的话术，将西束的宣传撤下来？”

一个系列产品的上市并不简单，光有个初步概念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但陆淮也意识到了，楚萱急着来找他问这个话，不会就这么巧合。

他将她的纸包还给她，说：“如果还不能呢？”

楚萱接纸的手指紧了下，面色如常说：“那我们就保留着西束。”

陆淮静静看她一会，楚萱得到他这个回答似乎并没什么出乎意料，她一脸心平气和，似乎已经做好了他拒绝后的计划。

楚萱知道他现在能平心静气，毕竟这个事情对他来说没什么特别，但对于他们产品部来说可太重要了。

她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回去，又问：“为什么消息还不能放出去？您之前不是也给马丁说了这事。”

陆淮：“只是给马丁一个人说过而已。”

楚萱心中气说，她不是人不成，她也在现场，怎么就马丁一个人了？反问他：“对于新品上市，产品部是不是根本没什么计划？”连产品经理都不知道。

她开始激将他，陆淮也不答，而是好整以暇问：“谁给你说的？”

“我猜的。”楚萱也没乱方寸，再想想马原平的反应更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又反问陆淮：“我猜对了吗？”

陆淮看着她眼中有抹得逞的笑，跟轻而易举就将他看透了似的，他目光变得锋利，像对面的人犯了他的什么重大忌讳。

楚萱的笑就在他这种眼神中凝了下，再次见到他的冷脸，她并没跟前几天那样比他更冷，反正觉得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一个答案。

没有计划，可以做计划。

现在做也不迟。

楚萱笑得愈发真心了些：“如果只是换个包装的话，生产上顶多一个月就够了。但要考虑到销售部门跟经销商沟通铺货、相应的广告投放要排周期、卖场的物料制作……等等，预留两至三个月更保险些。”

态度之良好，语气之从容，非常像是在认真思量，在真心实意地想方法。

如果不是她没真正沉住气，画蛇添足地接了句“宣传资料写九月上市应该可以”的话。

还是在试探他。

陆淮沉默着，没从楚萱脸上移开眼。

他想起以前她也是这样。

从不直接约他，大多数时候她会以一个典故开始：“都知道青城山是道教发祥地，但鹤鸣山才是张陵居住的地方，他就在那里，借太上老君口谕造作了道书，创立了个五斗米道……”

然后遗憾说：“可惜我从来没有去那过。”

再列个时间出来：“下周末他们要在观里搞三元节的仪式，听说要搞得非常盛大，肯定会很热闹。”

这样，他就根本没办法置若罔闻，往往就按照她定下的时间、地点陪她出没了。

多年过去，她依旧是那样狡猾。

可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了，难道还要缺心眼再上一次吗？

陆淮唇角勾出一个带着讽刺意味的弧度，然而才勾一半，就听楚萱接着刺激他：“具体月数拿不准的话，拿季度也行吧，金秋、暖冬之类的，要是你们产品部实在慢，我们也可以说新春。”

她真是急着将退路给他堵得死死的。

陆淮扬了下眉，看办公室门外有人在提醒他会议时间，没再跟她打哑迷：“八月。东方（East）系列。”

楚萱怔了下，反应了下才意识到，陆淮说的，正是她刚才问话里的两个某某。

她原以为还要跟他再打上一阵嘴炮，对付他的腹稿都打了几个，没想到根本用不上，而且他早有新品计划，倒显得她刚才小人之心了。

像本提着一股气要干仗，可忽然没了目标一样，她心中有些泄气道：“哦，好。”

陆淮抬脚往外：“我——”

楚萱打断他：“还要产品图。”

陆淮脚步一滞。

“既然都要宣传新品了，我们总不能空口白牙一句话，就让客户有期待了。”楚萱连忙趁热打铁，又夸道：“那包装设计得那么漂亮，不用就可惜了。”

她指着他桌面上的电脑，提要求说：“您花一分钟开下电脑，我拍个照就行，我们部门的人会照着画得抽象些，不会泄露太多的，定稿之前也会给您过目。”

陆淮一直都知道楚萱伶牙俐齿，可这劲儿用在他身上，尤其带着一句一个尊敬的“您”时，他心中生烦，不想再被她支配。

楚萱此刻只想速战速决，趁他有心情时把东西要齐全了，谁叫他们那宣传册关于西束的介绍整整一整页，只拿一句话去覆盖就不是最优办法。

想到这里，她快步往陆淮跟前走去，打开手机的相机，笑着催他：“陆总，我相机准备好了。”

陆淮眼睫盖眼，发出一声极轻的嘲笑，不知在笑谁。

片刻后，他的打开被电脑，产品图也被调了出来。

但就在楚萱举着手机往他屏幕前凑时，他说道：“不用新画图，就拿这个去用。”

楚萱一顿，迟疑地望着他，听陆淮无所谓道：“本来就只是个效果图。”

他都这么说了，她当然没什么要反对的，便又收了手机，由衷说道：“那正好省事了。”他们的任务本来就紧急，能节约画图的时间正是件好事。

陆淮耳朵听见她轻松的声音，很快将文件导出来，登陆了微信电脑端：“发你微信。”

楚萱不免惊讶道：“你的网络可以用微信？”

“为什么不行？”陆淮比她还迷茫。

“上一任总监说不能用。”

“为什么？”

“怕泄密吧，说你们用的专用网络。”

他的防盗程序没见过有谁能破，陆淮说：“我一来就去开会，没接这里的网络。”

刚才从门口走到他的电脑前时，她就看到了门外有人等着，是她在耽误陆淮的时间——这点觉悟楚萱还是有的，她带着歉意说：“抱歉耽误您了。”

陆淮没说话，用手机扫码登上电脑微信，因为手要去拖图，便把手机放在了一旁。

他手机没锁屏，平平放在楚萱眼前，楚萱随意一瞟，就见微信信息那里显示着红色的99 ，一屏幕都是未读信息，直令她瞠目结舌。

而这一边，随着陆淮在电脑端上将图片拖到了与她的聊天界面，他手机上也在同步，一下就跳出了熟悉的自己的头像。

楚萱看到“陆萱”两个字，没忍住说：“你改下我的备注吧。”

说完话她就自觉移了视线，可下一秒，就见陆淮很快地伸出了手，不是拿手机，而是将手覆盖到屏幕上。

动作显而易见：防止她看。

楚萱对陆淮的感激、愧疚之情就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等陆淮也察觉到自己的这个动作有些奇怪，抬眸看楚萱时，对上的，就是她冰冷的视线，她甚至立刻挪步，站去间隔他几步远。

她看眼手机，声音里彻底不见刚才的柔和，别说笑意了，要是声音有形状，此刻应该是划他脸上来的冰刀：“图到了，谢谢陆总。”

她说完就走，像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她。

事情发生得太快，陆淮在原地顿了几秒。

他心中好像被谁点了一堆柴火，但柴又是湿的，火焰并没燃起来，反而闷出了一缕一缕烟，让人云里雾里，也让人呼吸沉沉。

楚萱带着一股被人看低人品的怄气出了陆淮的办公室，路过马原平的座位时，马原平正从显示器后抬头看她。

她给他比了“OK”的手势。

马原平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事情OK了，但知道她的事有好结果，也冲她点了下头。

刚点完，就看到他们总监人从办公室出来，朝他这里觑来了一眼。

陆淮并非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身上有种强烈的上位者的矜贵气质，面无表情时，会给人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于是，他这一眼看来，就似乎有什么神奇的穿透力，马原平只觉得后背一凉，又将脸埋到了显示器下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