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起摸鱼否

云州城中正是三月,一片春光打在青石板上,往来的行人身上都沾染了一层暖洋洋的喜色。

谢羡青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何疾之别院的门口,左右看了看,尚无奴仆经过,便脚底抹油要往何疾之的书斋溜去。

刚匆匆走到书斋门口,还差几步便得以迈进房中,谢羡青的肩便被别人拍住了。脸上灿烂的笑意有些凝固,谢羡青瞬间手脚僵硬地矗在“四毋书斋”这块牌匾底下。

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好几圈,谢羡青在心里飞速想着说辞,好在何疾之的仆人面前狡辩一下自己翻墙进何府的行为。

“其实呀,我和你家少爷……”谢羡青重新换上明媚的笑容,转过身去准备解释,“是有约好的”还没说出口,便在看清身后人之后长舒了一口气,“何疾之,你吓死我了。”

何疾之左顾右盼一番,见没有人经过,便拉住了谢羡青的手腕,向书斋里面走去。“如何又翻墙进来?我看你鬼鬼祟祟,定是不安好心。”何疾之迈过书斋的门槛,嘴上却没闲着。

“轻点,轻点。”谢羡青一边跟着何疾之往前面走,一边用力挣开了何疾之的手心,“姓何的,你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了罢。”谢羡青心一横,数落了何疾之一句。

何疾之随手给谢羡青添了一盏茶,坐下来,有些气喘吁吁地盯着她。

体弱的白瓷公子走几步便大喘气,谢羡青已经见怪不怪了。她没急着喝茶,往何疾之靠了几步,抚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

“说谁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了?”何疾之没有拒绝谢羡青的动作,但也没有漏下谢羡青的抱怨,不温不火地问了一句。

谢羡青见何疾之没有大喘气了,才找了个椅子利落地坐下,掀开茶盖喝了口茶,从容不迫地说:“你看看你的书斋名,四毋书斋。所谓‘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你怎么就凭空捏造我是翻墙进的你家?这不是犯了四毋之忌嘛?”

何疾之也不恼,就听着谢羡青死鸭子嘴硬,看她话音落下,才慢悠悠地问了一声:“说完了?”

“还没说完。”谢羡青抱臂胸前,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知之非艰,行之惟艰’,圣人也说‘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只读圣贤书是不够的,平日里还要想着如何用。”谢羡青难得在何疾之面前卖弄一次学问,就一股脑把最近学的全抖出来了。

何疾之看着书斋里面的字画,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接话。

不知身前的人在想什么,以为是她身体哪里不舒服了,谢羡青站起身来走到何疾之身旁,用手戳了戳她的肩膀,试探地喊道:“小花瓶,你怎么了?”

听见这个称呼,何疾之微不可见地蹙了眉。幼时自己被左邻右舍叫做白瓷公子,谢羡青听说后万分嫌弃。再后来,谢羡青知道了何疾之的女儿身,转而开始叫自己花瓶小姐,最后连小姐都省了,把小花瓶、姓何的和各种称呼杂在一起叫。

可是何疾之并不喜欢所谓的白瓷或者花瓶的称谓,总觉得带了一些天妒英才、红颜薄命的意味。但每次谢羡青叫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何疾之感觉有一种珍惜和重视的情绪在里面。所以何疾之也只是微微蹙眉,却并不算反感。

回过神来,何疾之看向谢羡青问询的目光,忽然笑了一下。

面前的人笑得阴恻恻的,谢羡青有些不寒而栗。

“若你鞋底的青苔可以说是在小径上沾染的,那你裙裾间的呢?莫告诉我是摔了一跤?”何疾之笑道,脑海里浮现出谢羡青翻墙而过时,蹭到墙头青苔的模样,“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何疾之最后一句诗念得故作惋惜。

谢羡青闻言耳朵一红。这人毫不留情地拆穿自己便罢了,怎么还借前人的诗,来暗讽没有人看自己翻墙的笑话呢。

收拾了羞意,谢羡青落落大方地看向何疾之,也是眉眼含笑:“若是白瓷公子硬要把奴家比作花,奴家也不算名不副实。”

何疾之刚入口的茶水差点没包住要向谢羡青喷去。她闷声咳了几下,才缓了过来,看向谢羡青得逞的笑容,也不再与她拌嘴,问道:“你溜进来寻我,所为何事?”

此话一出口,谢羡青又有意见了:“没有事便不能来看看你了?何郎,你好狠的心呐。”

何疾之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对谢羡青的做派已然熟稔,倒也犯不上恶心了。她没有回应,等着谢羡青继续说话。

谢羡青也不再与她胡闹,问:“一起摸鱼否?”

“嗯?”何疾之睁大了双眼,“你放着家里的诗会不去,就是为了来约我去摸鱼?”

谢羡青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也可以去爬树。”片刻,她反应过来了什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里今日有诗会?”

这次换何疾之有些不知所措,她故作姿态地轻轻咳嗽了一声,咳到最后竟然有些止不住,直红了脸。

吓得谢羡青赶紧走过去,又是拍背又是喂水,才把大红脸的咳嗽止住了。

“和她们哪有和你一起好玩。姓何的,你去不去?”谢羡青一想起家里那群只会舞文弄墨、文绉绉酸唧唧的小姐们就头疼。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要爬树摸鱼?”何疾之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

“年纪大又怎么了?莫说十九岁,就是二十九岁,三十九岁,本小姐也要去爬树摸鱼。”谢羡青说得理直气壮。

“那就看你日后的夫君肯不肯陪你胡闹咯。”何疾之道。

谢羡青有些想不明白,怎么最近一个二个都把亲事挂在嘴边,莫不是春天来了,真的有春心荡漾一说?谢羡青看着何疾之,道:“若我都嫁出去了,还有谁来陪小花瓶玩?你当真舍得?”

何疾之哑口无言。说舍得那都是骗人的,但是谢羡青总归是要嫁人的。

“陪我嘛,小花瓶。”谢羡青走过去挽住了何疾之的手臂,开始使起软的来。

何疾之收起有的没的心思,咬定说辞,毫不退让:“不去,我要温书。”

谢羡青叹了口气,看了看屋外的一院春光,又打量了一番书斋的堂子,有些遗憾地说:“劝君折取花百日,何待流年谢堂前。”她双眸盈盈,湿漉漉地目光移向了何疾之的眉眼间,“花开只百日,郎君为何不惜取眼前时节,偏偏要教大好光阴白白逝去?”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何疾之心头一颤,看向谢羡青。惜取眼前时节,亦要惜取眼前人。她兀自叹了口气,问:“你作的诗?”

谢羡青变戏法般换了脸色,得意道:“如何?当赏不当赏?”

何疾之见谢羡青兴致高昂,不好拂了她的意,笑说:“差强人意,可以赏。”

谢羡青忽略了“差强人意”四字,顺杆儿爬,道:“那便赏我与你去爬树摸鱼罢。”

何疾之神色一滞,正要拒绝,却听谢羡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无奈地叹了口气,何疾之站起身来,牵过谢羡青的手又往房门外走,问道:“那我与你同去,你可有赏?知州大小姐?”何疾之换了称呼。

谢羡青任由何疾之把着自己的手,雀跃地跟在身后,道:“赏你一条本小姐亲自烤的鱼。”

二人一路踏着春风来到了城郊。春阳流淌,照得山水草木之间一派鸟语花香。

“你体弱,就该多出来晒晒太阳、透透气。别辜负本小姐的一片好意。”谢羡青走在前头,随手摘了一朵野花塞到何疾之的手里,“你府上也没一个能陪你出来玩的,你还不得讨好我,让我多带你出来?”

何疾之在心底笑了笑,暗道眼前之人惯会颠三倒四,分明是自己想出来,说得倒是无私。她快步追上了谢羡青,见她已经脱了鞋袜,挽了裤腿往小溪流里去了。

春天的溪流清可见底,细碎的春阳打在水面,被散做了满池波光。谢羡青修长莹洁的小腿如脂玉一般,在水中若隐若现。随着粼粼波光,一并袭入何疾之的眼底,让她晃了心神。何疾之一时入迷,绯红从耳根爬到了脸颊。

“诶,姓何的,你走几步歇几步的,怎么还是那么累?”谢羡青玩着水游走到岸边,离何疾之近了些,将她脸上的红霞看得分明,“瞅你病怏怏的,怕是名字没取好罢?”

何疾之又佯作不适地咳嗽了几声,而后正了颜色,道:“我字勿正。”

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

谢羡青闭了嘴。以前听何疾之提过她的字,知道此“疾”非彼“疾”,但是每次都会忘记那句话。谢羡青暗骂了自己一声笨蛋,没有再说话了。

何疾之难得看见谢羡青吃瘪,心情大好,将手中的包袱放下,开始往林边走过去,准备拾些木枝和树叶过来,架起架子好烤鱼。

“啊!勿正!”身后忽然传来谢羡青一声惊呼,何疾之乱了心神,慌忙转过头去。

1.“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论语》

(不凭空臆测,不武断绝对,不固执拘泥,不自以为是。)

2.“知之非艰,行之惟艰。”——《尚书》

(懂得道理并不难,实际做起来就难了。)

3.“圣学只一个功夫,知行不可分作两事。”——《传习录》

(圣人的学问只是一个功夫,认识和实践不能当作两回事。)

4.“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青苔落绛英。”——韩愈《题张十一旅舍三咏榴花》

(可惜此地没有达官贵人乘车马来欣赏,艳艳的榴花只好在苍苔上散落纷纷。)

5.“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无名氏《金缕衣》

(花开宜折的时候就要抓紧去折,不要等到花谢时只折了个空枝。)

6.“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孟子》

(一定要做集义养气的事,但不要预期所达到的效果,心中不要忘记,不要促使它成长。)

7.开新文,情节幼稚,基调轻松。本文缘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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