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朱鹊楼吃茶

何疾之回府之后,也没把谢延的话放在心上,只暗道世家迂腐。自己断然娶不得谢羡青,但多陪陪她,也无不可。

一路宽慰着自己,何疾之回府后便让下人烧了水来沐浴。

温热的水汽氤氲在澡池边,何疾之舒服地叹了口气,闭目养神起来。直到水温见凉,何疾之才想起要起身了。

春寒料峭,乍然起身,何疾之也打了个寒颤。拭干水,她熟练地将布条缠在胸间,又换上一套干净的里衣,亦步亦趋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乳母告老回了故乡扶江,从此饮食起居都得何疾之一人多上心方得照顾好自己,倒是不如以前方便了。

寡淡乏味的日子不知过了几日。何疾之抱着书卷再醒来时,窗外落英满地,像是碎玉乱琼,铺陈在将将露出头的浅草间。

何疾之起身走到窗边,抬手便将竹帘卷了起来。大片灿烂的春阳迎着满地繁杂引入眼中,何疾之伸着懒腰打了个呵欠,碎碎念了一句诗:“三月休听夜雨,如今不是催花。”

梳洗罢,何疾之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树下,安之若素地看起书来,丝毫没有文人骚客那些伤春悲秋的念头。

“啪。”不远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像是有东西砸到青石板上。

何疾之循声望去,果然看见一个布袋规规矩矩地躺在地上。她起身把书搁在椅子上,然后走过去将袋子拾起来,打开一看,里面盛满了槐花。

何疾之哑然失笑。谢如槐墙不翻了,用起了以前的招数,托街上的某个小孩儿扔槐花。不同的槐花数目、种类和布袋的样式代表了不同的含义。这一袋槐花一扔,二人便心照不宣:晡时朱鹊楼吃茶。

何疾之到朱鹊楼天字号房的时候,日头已经隐隐有西斜的势头,暖阳便从窗户流进来。

“知州大人说,让我离你远一点。”何疾之磕了几颗瓜子,又喝了一口茶,“我觉得他说得挺对的。虽说云州男女大防不甚重,但我在旁人眼中,终归是个儿郎,你经常与我一道,也不太好。”

谢羡青不满意地轻哼了一声,道:“他说的你便听?他是你爹还是我爹?”谢羡青也抓了一把瓜子在手里,“再说了,是我来找你,不是你来找我。”

何疾之笑了笑,往窗下熙熙攘攘的大街扫了一眼,没有否认谢羡青的话。“这几日过得怎么样?”她随口问了谢羡青一声。

“还能怎么样。我那个先生是愈发严厉了,还说什么,越是我这般世家女,越要有一等一的学识,将来才能在夫家有立足之地,也能用自己的才学教养出书香门第的子嗣。”谢羡青模仿着她的先生的口气,把这一大段话背了出来。

何疾之看着谢羡青摇头晃脑的模样忍俊不禁,又问:“会清姜氏子弟今日来云州了?”

“哦。”谢羡青应了一声,“说是来谈与我堂妹的婚事。世家之间的事嘛,左右不过如此。”谢羡青一副看透世态炎凉的样子。她看着何疾之陷入沉思的目光,又补充了一句:“但我堂妹怏怏不乐的。其实换作是我,怕是要郁郁而终了。如今这世道,女子虽然能够读书识字与男儿无异,但这学识最后竟是当作了嫁人的筹码,倒是有‘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之意了。”

何疾之看见谢羡青难得的愁苦,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若夫婿是良人,便是好的不是?”

谢羡青看向何疾之,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道:“我竟有几分羡慕你了,勿正。”

“羡慕我?”何疾之眉梢微挑,“羡慕我缠绵病榻,还是羡慕我孤家寡人?”

“哎。”谢羡青微微叹了口气,“勿正,我想陪着你。有我照顾你,你便不是孤家寡人了,好不好?”

“嗯?”何疾之心头一跳,不着痕迹地将手从谢羡青的掌心抽了回来,敛眉片刻,道:“慎言,羡青。”

谢羡青撇了撇嘴,道:“油盐不进。”一时又换了语气,方才的愁苦和深情都烟消云散。

何疾之望着面前最会做戏的人长舒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失落。她莞尔道:“果然是谢猴子。”

“什么?”谢羡青瞪大了双眼,就差揪住何疾之的耳朵。

“我说你翻脸比翻书还快。”何疾之倒也不惧,从容地喝了一口茶,把话说完整了。

二人作别的时候,又是日暮西斜。何疾之向例把谢羡青送到谢府侧门,转头便要回何府,却闻见一阵脚步声。何疾之心下警铃大作,回过头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来人,便被人绑了手脚,塞了布团,套了头。

布团里有蒙汗药。何疾之晕过去之前,隐隐约约听见一个雄浑的声音嘀咕道:“怎么还有个女的。”

再醒来的时候,何疾之已经身处一个山寨之中,谢羡青也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身边。

何疾之心中一紧,打量了一下四周。房间是放柴火的房间,看起来很新,想来是才建不久。房外站了两个壮汉守着,来来往往还有一些人,正在屋外的房檐下低声谈论着什么。

何疾之竖起耳朵听了几句。一个人压低了声音,略带愠意:“不是说是个独身的公子哥么,如何绑了两个人来?”“这我也不知啊,大哥。”

何疾之听得真切,沉吟半晌,转身看了看谢羡青。

“醒醒,如槐。”何疾之摸到谢羡青身边,用手把住她的肩膀晃了晃。

谢羡青的蒙汗药的药效也过了,如今悠悠转醒,看清楚何疾之的模样,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勿正。我回头看你,见到你被一群人绑了,心里着急,就想来救你。”谢羡青一把鼻涕一把泪,全都抹在了何疾之的肩头,“呜……我们是不是要死在一处了。”

谢羡青哭得伤伤心心的,何疾之也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她,两人都没有留意到突然打开的房门。

“哟,我还道今日又拉肥猪又请观音,还搞到一个快票,不成想是对苦命鸳鸯。”进来的大汉满脸络腮胡,说起话来音色雄浑。

谢羡青听不懂什么拉肥猪、请观音,也不知道什么是快票,但她听懂了苦命鸳鸯,仰起头来就要反驳:“我们不……”

“拙荆胆小,好汉见谅。”何疾之一把将谢羡青紧紧搂在怀里,谢羡青的“是鸳鸯”那几个字也就被埋没在了她的衣襟间,再也听不出来。

绑人的时候昏天黑地的,这个匪贼也没看清楚小姑娘的模样,刚才进来想借着烛火看清楚,哭了个大花脸的谢羡青又被何疾之藏在了怀中。

匪贼不满地啐了口唾沫星子,看着眼前的二人,道:“无妨。小爷是干绑票营生的,要么拿钱赎人,要么撕票。考虑好了就往家里写信罢。”

谢羡青伏在何疾之怀中,一听说只是拿钱赎人,担心何疾之在此地太久旧疾复发,便要抬起头来与匪贼商量。却不想刚一动作,便被何疾之用力按住了后脑,只好又温顺地窝在了何疾之的怀中。

何疾之手上用力,面上却依旧温和:“我想见见你们大当家的。”

匪贼看着何疾之,犹豫了一阵,然后点头同意了。

通报大当家之后,匪贼才返回来叫上何疾之。何疾之便松开了谢羡青,站起身来挡在谢羡青的身前,准备跟着匪贼出去。

“勿正。”谢羡青捏着何疾之的衣角,想要和她一起去。

何疾之转头蹲下去,将谢羡青的乱发拂到耳后,笑得宠溺:“说过多少次了,该改开口唤夫君了。娘子你就在此地,不必担心我。”

匪贼嘴角一抽,原来还是新婚燕尔。

谢羡青看着何疾之,心中也怕自己给她添乱,便忧心道:“夫君小心。”

何疾之到大厅外时,大当家的声音便从屋里传了出来:“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声音顿了顿,“暴……”

“暴戾恣睢。”何疾之接了下文,从门口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大当家苍山虎听见一个温润的嗓音,抬眼便看见何疾之从容不迫地走进来。

“老子绑过的读书人不少,你这样不怕事的倒是头一个。小兄弟好胆识。”苍山虎把书放下,迎面朝何疾之走了过去,话语间有些赏识。

“大当家见笑。”何疾之抱拳道。

“你说要见老子,有什么事?”

何疾之道:“赎金都好商量,只是夫人体弱,能不能请大当家网开一面,先把她送回府上,留我一人在此足矣。”

苍山虎眸光一沉,须臾间又换上了笑意,道:“原来那位小娘子当真是你夫人?我的手下来报说你们二人原本是分道扬镳,我还生疑……”苍山虎看着何疾之的脸色,却发现她神色自若,半分端倪也看不出来,便又继续道:“既如此,你们今夜先在客房歇下,旁的明日再说。”

何疾之心下大骇。这个大当家一不肯放谢羡青,二不肯提赎金之事,意欲何为?

片刻,她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苍山虎背过身坐回自己的木椅,道:“来者是客,你们二人不必拘谨,年轻人血气方刚,夜里该做什么做什么便是。我们土匪做的是财货的生意,自然不会染指他人之妻。”

原来还是怀疑二人的关系。何疾之闻言心下一惊,却在须臾间稳了心神,作揖道:“多谢大当家。”

因着苍山虎的叮嘱,贼窝里的人把何疾之与谢羡青二人照顾得倒是颇为周到。二人洗漱一番,便被引到一间崭新的客房歇下。

何疾之瞥了一眼身后土匪的衣角,刚到门口便勾住谢羡青的双腿将她横抱起来,亲昵地向床榻走去,道:“娘子莫怕,为夫伺候娘子就寝。”

谢羡青霎时间反应了过来,双手环过何疾之的脖颈与她贴在一处,嗔怪道:“夫君慢些。”

匪贼轻哼一声,随手带上了门,值守在房外。

1.“三月休听夜雨,如今不是催花。”——张炎《清平乐·采芳人杳》

2.“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庞涓夜走马陵道》

3旧时绑匪术语。.拉肥猪:绑架到有钱男人;请观音:绑架到富家女子。

4.“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史记·伯夷列传》

(盗跖天天在屠杀无辜的人,割人肝,吃人肉,凶暴残忍,胡作非为,聚集党徒数千人,横行天下,竟然能够长寿而终。他又究竟积了什么德,行了什么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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