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仰芝竭力保持平衡,奈何此时她身上压着两人的重量,落到屋檐上时乒乒乓乓掉了一排瓦。
龙仰芝踉跄站起,将缠住二人的玉腰带勒了勒,又把裹住娄元川的斗篷往下理了理,其时穷追不舍的武修离他们已不到十步距离。
她扬袖抖开符纸,双指一并,符纸瞬间炸开,十几条火龙盘旋而出,拦住追兵去路。
成功脱险境,娄元川却暗自心惊。
究竟发生什么事?才使得她又用回这些符纸。
虽然她施展得十分巧妙,但威力却远不及适才使用的功法。
娄元川顶着剧痛转头,一瞬间如遭雷劈。
此前龙仰芝不愿提及的白色纹理不知何时竟已攀到了她的脖颈之上,更甚者,如藤蔓般的纹理似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在她皮肤上盘旋缠绕,在日光下摇曳生姿,一寸寸束缚她所有动作,她如白瓷般的皮肤上已被勒出道道红痕。
七七四十九日归休日,旁人或可能察觉到她在这一日无法动用修为,但只有龙仰芝知晓,这一日是从午时开始算起。
自很久之前,她就留了一手。
感受到背上的娄元川突然不安分起来,龙仰芝诧然回头瞥了一眼,但也只一眼,其时她正用凌空符全速狂奔,根本不容分心。
最终她带着娄元川跃入一处茂盛的草丛,说是跃,其实也与栽倒几乎没什么分别。
在落地的一刻,她终是再撑不住呕出一大滩血来,将周遭草丛染成了刺眼的红。
她双手勉力撑着地,整个人跪在地上,五脏六腑中沸腾已久的血潮如决堤一般势不可挡,喷薄而出。
“仰芝!”娄元川只觉体内冲出一大股血腥,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来,想帮忙却只能跟着龙仰芝单薄消瘦的脊背一道起起伏伏。
这种痛处比这几日身上的伤还疼上千万倍。
却见她趁吐完一大口血块的间隙,强行逆行运气,生生咽下抵达咽喉处的一大口鲜血后,终是止住了翻腾的血潮。
她双目已成赤红之色,一手抹去嘴角血迹,一手取了枚丹药放到嘴里。
直到此时,她身上纹理才暗淡下来。
下一刻,她好像跟没事人一样,拍落袖子上的杂草,将娄元川带着站起,察觉到娄元川的目光,惨白的脸上晕开一抹笑:
“放心,没事了,本来想速战速决的,看来还是低估楚老三了。”
娄元川布满血丝的双眸之下,惊涛骇浪风雨搅动。
龙仰芝,你究竟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你究竟能不能让人不心疼?
凌空符燃起,龙仰芝马不停蹄朝城墙而去。
但经这么一耽搁,适才被龙仰芝拦住的一众精锐已悉数挣脱束缚,其实已在城墙之上布好了阵法,只待二人自投罗网,楚云靖也在其中。
这地盾阵乃是雍都的第一道防线,亦是整座都城中最牢固的一座,如今加上举国最为顶尖的武修压阵,大阵小阵相互嵌套,甚至连一只飞虫都无法逃脱。
面对直上苍穹的金光大阵,龙仰芝面上未有惧色,她双手合十复又张开,顷刻间一个复杂的法印已结成。
天幕近乎在眨眼间变得晦暗,正午的日光被聚成一道道金线,又在刚成型时凝成金珠,她陡然抬眼,铺天盖地的金珠以千军万马之势轰然撞向那铜墙铁壁。
这一招娄元川是识得的,在二人第一次交手的时候。
名为万珠落。
但他此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龙仰芝身上愈发清晰的纹理上——
这一招所耗的修为甚多,沉睡的纹理似又蠢蠢欲动,适才那触目惊心的场景娄元川不敢多想。
乍一看气势磅礴的大招万珠落,却没有动摇守城法阵的根基,龙仰芝此举旨在探看其虚实,好算出如何用最小的代价逃出生天。
毕竟如今每一点修为都弥足珍贵,断不能在不知底细的情况下,便横冲直撞。
经此一击,龙仰芝心中大概有数。
再似方才那般挥霍修为已是不能,但单用符纸和法宝却全然不够。
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从取出几张符纸捏在指尖,就在她正欲引燃之际,忽的一队兵马从宫城方向狂奔而来。
——“不好!天牢出事了!”
——“叛党们里应外合,劫了天牢!”
叛党,是如今对前太子一党的称呼。
龙仰芝心中大石落下,嘴角微微一扬。
这也是她非劫囚不可的理由,为了救出娄元川,也为了助前太子的部下里应外合,救出被困天牢的唐相。
事实上,归灵丹确实无药可解,龙仰芝此前说的没错,那些炼制、贩卖归灵丹的人说的也没错,但“药”只是指当世的药。
古籍记载,几百年前有一种丹药,与圣药归灵丹相生相克,虽同为圣药,但原理却与归灵丹相反,能激发身体的潜能,将修为提升到极致,因此正好能解归灵丹封住的药效。
只不过已失传上百年。
好巧不巧,这圣药正是出自南齐炼丹世家毕家,名为浑灵丹。
而毕衍当晚,给龙仰芝的正是此丹。
这是他们家族祖传的圣药,虽然到他父辈的时候,连配方都失传了,但他还是慷慨地将其赠与这位“娄将军”,只因为她“深受重伤”无法使用修为。
早在龙仰芝刚醒时,趁时雨去备饭的空档,她便服下了一粒浑灵丹,自那时起,归灵丹对修为的禁锢全然解开。
当时去见楚云靖,她甚至带了杀心。
她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令楚云靖变成这样,她在赌,若楚云靖真的一丝理智都没剩下,她当场便会要了他的性命。
好在看上去,楚云靖理智尚存,只不过他眼底那一瞬而过红光却让她感到不安。
那日,龙仰芝扶着天牢的石壁一级级往下,所表现出来的恐惧,实则是故意拖延时间,借机寻得天牢地盾阵的破绽。
天牢乃是雍都宫城最古老最为坚固的一座牢狱,故而娄元川才会被关在其中,也因此就算唐相未在其中,定还有许多“叛党”,只不过不会那么容易让人发现。
这是个机会。
在到达娄元川的牢房之前,她已寻到地盾阵的破绽,一股隐秘的力量开始渗透整座天牢。
但在牢中见到娄元川,失去理智却也是真的。
她不惜违背曾经的血誓,不惜忍受非人的痛苦,动用了本不该动用的力量。
因为只有那种力量,才能帮娄元川愈合伤口。
但力量只维持了一瞬,那是浑灵丹也无法解开的禁制。
血腥让她重新恢复理智。
她借红衣,和看上去极为暧昧的举止,让看守的三人避而远之,借此她一面同娄元川说话,一面继续施法。
终于,她找到了“叛党”所在,更惊喜的是,唐相竟也在天牢中。
故而她设下幻阵,在出天牢的路上,她与“叛党”商议,由她去寻大皇子的残部,约于今日午时,趁龙仰芝在雍都闹出大乱时里应外合,将唐相救走。
至于护国阵,是她故意在当晚提出来的,是询问,更是在提醒楚云靖——这很可能是龙仰芝最后的机会。
楚云靖同她打过这么多年交道,自是知道她向来不会轻言放弃的脾性,故而有了昨晚那场戏,让其误以为自己已被逼至绝境。
只有如此,他们才会安心,至少稍稍放下戒心。
唐相乃是三朝重臣,更是朝中顶梁柱,却因不愿屈服楚云靖而被秘密关押,若他得脱,楚云靖的地位更危,他绝对不会分不出轻重。故而得到消息后,城墙上的精锐已分了一半前去支援。
也正因此,龙仰芝并没费多大力气就除了雍都。
***
一出雍都,没了铺天盖地的地盾阵,她用从南齐学来的法子,将凌空符和神行符合在一起使用,堂而皇之地掠过西虞大片国土。
“放我下来......”
娄元川在龙仰芝停下来服第五粒浑灵丹时,再次挣扎开口。
期间他已察觉到龙仰芝越来越吃力,停下来的间隙也越来越短,如今只剩一枚了,而摆在他们面前的,还有酉州城的地盾阵。
浑灵丹能在短时间内助长修为,但也经不住她这般折腾,而且她身上的禁制,似是随着时间推移,作用越来越大。
“别动,酉州快到了——”
符纸复又燃起。
最终,两人还是一齐跌在了停云山脚。
绑住二人的玉腰带被树枝带得松了,娄元川从龙仰芝身上滚落,直到此时,他在天旋地转中看到了龙仰芝的脸,这一惊非同小可。
“你的眼睛......”
其时,白色纹理已蔓延到龙仰芝的眼角,在眼尾勾出一到往上的藤蔓。
她踉跄着撑起身,抹了抹嘴角的血,诧道:“你看得见?”
什么叫看得见?
娄元川正欲追问,却不料头顶好像被什么东西砸中,继而是一阵聒噪的鸟叫声。
“小白!砸到龙大圣人了!”
一个中年男子声音从后方响起,而后一抹潦草的身影几乎是瞬息间冲到娄元川身旁,将他扶起。
“龙大圣人,抱歉啊!您怎么......”
童婴陡然顿住。
斗篷在二人落下时被掀开,娄元川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自然也落到了童婴眼中。
“童老婴,我在这。”龙仰芝哭笑不得地起身,“我们换回来了,快背着他,先出酉州城再说。”
童婴这才从震惊中晃过神来,他稀里糊涂应了声,将娄元川背起。
他下手虽然没轻没重,却也不忘把他的兜帽重新戴上:“龙大圣人,你可以吗?”
“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童婴与娄元川的身影远去,那只叫小白的灰色小鸟却还在龙仰芝头顶盘旋,叽叽喳喳的乱叫——这正是钦天监后山里的那只灰扑扑的肥鸟。
龙仰芝将最后一枚浑灵丹放回袖中,复又逆行了一会经脉才勉强压住禁制。
“小白,辛苦你了,咱们走。”
龙仰芝燃起凌空符往城墙处飞去。
酉州城的地盾阵缺口,龙仰芝和童婴都不是第一次解,三人一鸟没耽误多久便出了酉州城。
就在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往望渚泽深处走去时,不料地上蓦地升起一个地盾阵来,两个身影从一众武修中走出。
是孙延秀和朱怀松。
“龙大国师,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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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连山诀·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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