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几次大风雪和异常寒冷的天气，她们迎来了冬季最热闹的日子：除夕。

临近除夕，村民会冒着风雪串门，红松村也热闹起来，

村里有人杀了过年猪，猪肉比入冬时贵不少，但还是被村民一抢而空。陈良也买了两斤五花肉和四根排骨，拿去过年的时候吃。

她们的烟熏肉总是齁咸，好久没有吃新鲜的猪肉了，趁着过年多吃点解解馋。留到除夕的猪肉就用雪藏起来，跟冰箱一样。

年前三天，镇上的集市也开了，像秋收后的日子一样忙了起来。街道上人山人海，基本能出门的人都出来了，见人都聊几句，不管认不认识。

在家蹲了将近一个月，陈良和顾卿姿是不会错过这个出门的机会的。

天气太冷，她们怕黄牛冻着了，加上路上积雪过深不方便黄牛拉板车，两人是走到镇上去的。村上每天都有人去镇上凑热闹，一伙人有说有笑地走在路上就会忽略冷。

这里有贴对联的习俗。她们就做起了买对联的生意。顾卿姿会两种字体，工整严谨和大气磅礴两种字体，对联内容也是她们从荆州城带来的，所以很受欢迎。

大家基本不识字，但是爱凑热闹，村里每家每户都是买了她们的对联。

于是两人信心倍增，带了三十副对联带去镇里。有了村民给的信心，她们心里没有一丝第一次摆摊的忐忑。不过实际情况还是超乎她们预料，对联刚摆出来就卖完了，一共赚了一百文钱。

加上顾卿姿的绣花布，今天一共赚了三百文钱，全是顾卿姿赚的，她拿出一百文，和陈良一人五十文，“这是我们今天的零用，你自己想买什么都行。”

两人都是不亏待嘴巴的人，陈良毫不客气拿了钱，转头就买了一斤麦芽糖，抱在怀里边走边吃，还和路人嘻嘻哈哈地说笑，互相分享手里的零食。

顾卿姿原本是很抗拒边走边吃的，在无法拒绝路人热情邀请而边走边吃了几口烙饼和几颗榛子之后，她才勉强接受。

“当时我们就看见他，这样，这样。”一个男子边说边在边上左右摇晃，脚滑了几下偏偏没有倒地上，“他还很厉害，脚滑了五六下才摔倒。”

陈良凑过去一问，才发现这是男子在讲他们村某个在冰上脚步一滑奋力站稳但是最终失败倒在冰上把自己甩骨折了的事。

“这个人摔的严重不？”顾卿姿手里还拄着一个拐杖，她的腿至少好了半年了，都不敢独立行走，骨折真的是个大事情。

而且，万一她的腿没有好完全，走路不稳又摔一跤，岂不是就成了笑话？顾卿姿可不能接受自己被别人笑。

“不严重，休息半个月就能下地走路了。”大娘笑得合不拢嘴，她看了一顾卿姿的拐杖说：“你呢？你也摔着了？”

顾卿姿有点接不上话，陈良把手里的麦芽糖递过去，示意大娘吃。

大娘抓了一颗糖放嘴里，把自己的柿饼递过去，“麦芽糖多贵啊，给你们一人一个柿饼，明年春季要是遇到你们，我给你们挖柿子树苗，自家院子自然长的，不花钱，每年结的柿子又大又甜。”

大娘对自家的柿子树非常有信心，然后转头对顾卿姿指了指前边糖铺方向，说：“听说今年新来的大夫治骨折很厉害，我刚刚在那边遇到了他的家人了，你想治病的话，可以去问问。”

她顺着大娘手指看过去，就看见了赵有盐带着钱多多和钱快快，大声打了招呼，“好久没看见你们啦。”

“谢谢大娘了，明年有缘分再见。”陈良跟顾卿姿走过去，不过边走边回头对大娘说。

“有缘分，肯定有。”大娘对她挥手。

钱多多和钱快快最喜欢陈良了，她拥有大人的钱财，又和他们一样喜欢吃喝玩，每次遇到她就有好多糖。

他们刚收了舅舅给的过年红包，两人纠结要不要花钱买麦芽糖的时候，她就出现了，手里拿了两颗糖留给自己，剩下的全给了他们。

“谢谢陈姐姐。”两个小家伙围着陈良打转，讲村里好玩的事，讲集市上的新鲜物件。

赵有盐不喜欢吃糖，手里拿着一个别人给的柿饼，她把刚买的红纸灯笼送给陈良一个，“拿回去挂着，图热闹。”

陈良当然是收下了。

一个纸灯笼可不值半袋麦芽糖，赵有盐又从布袋子里拿出一幅对联，“我见有人手里拿着对联，字写得好，内容也好，就跟人买的。”说着就要送给两人。

“赵姐姐，这个我们可不会收你的，”顾卿姿推辞，嫣然一笑，“这个对联，是我写的，一拿出来就卖光了。”

她也没想到这个对联这么受欢迎，都没能给朋友留一幅。

“还有这么巧的事吗？”赵有盐今天出门晚了点，没有赶上陈良她们摆摊的时候。

“她厉害吧。”陈良眉飞色舞，“我们过年的零用钱就有了。”

“当然是很厉害。你们两个赚钱的法子可不少。”这下赵有盐也不想着自家孩子拿了她们半袋麦芽糖的事了。

钱多多和钱快快买了干草编制的蛐蛐和蚂蚱，陈良也想要。五个人转去找手艺人的摊子，陈良和顾卿姿一人买了一个干草老虎和公鸡，拿在手里威风凛凛，两个小孩羡慕得快哭了。

冬季百日短暂，匆匆在集市上逛了两圈，村里人又结伴回村。回去的路上就交流听到的消息。

她们兴高采烈地过了一天，夜里的梦里都是有趣的事。

——

按照当地的风俗，新年要打扫屋子、穿新衣、守夜、放鞭炮。

顾卿姿每天都很忙，要扫屋子，要做新衣服，还有丰盛的年夜饭。

新衣服倒是有，不过是新的干草外衣。之前的外衣经过几次雪的浸透，已经烂了。

打扫屋子是没有必要。她们的新地窨子才住三个月，没有灰，也不乱，更没有多余杂物。尽管如此，顾卿姿忙上忙下把所有物件都擦了一遍。

新年的最后一天，家家户户要做年夜饭。虽然只有两个人，节日仪式感还是要有的，顾卿姿准备做八道菜，两人好好吃几天。

陈良也没有多嘴，反正吃不完的菜就放雪地里冻着就行。

陈良在门口贴了对联，挂了红纸灯笼，就闲得没事干。下午，她和几个小孩玩鞭炮。把成串的鞭炮拆成单个，拿着一炷香用来点火，一群人在村里炸冰，炸雪，炸老树桩。

玩到天色昏暗，她就回家准备吃年夜饭。

刚进院子的时候，她见手里还有一串大一些的鞭炮还没用，于是点燃后随手一扔。

“哎呀，”发现鞭炮落在屋顶上了，她紧急找棍子试图把鞭炮弄开，

“噼里啪啦！”鞭炮炸了。

地窨子里快速窜出一橘色和狸色的影子，是两只猫被吓跑出来了。它们在雪地里跑了一圈，发现唯一温暖的地方还得是原来的位置，于是又快速跑回去，以免在外面冻死。

屋顶摇摇欲坠，几秒后在积雪和鞭炮双重作用下塌了。

两只猫这次没跑，躲在了桌子底下。

陈良呆若木鸡，看着地上的凹陷，楞在原地，无法言语。

她没有想到一串鞭炮威力这么大。

凹陷的废墟里动了几下，顾卿姿的上半身露了出来，一手拿着锅铲，一手用菜罩护着菜，左右环顾四周一圈，眉头皱了松，松了皱。

过了半晌，她才说话，即使极力克制住了声音，没想到说出的话竟是低沉嘶哑：“陈良，你干了什么？”。

大过年的，不能吵架，不然来年运势不好。

“意外，意外，我马上弄好。”陈良回过神来，先安抚她，立马动手清理积雪，“你快穿厚一些，别冷着了。”

陈良乖得很，对着顾卿姿笑的谄媚，“不会影响我们吃年夜饭的，放心，你继续做饭吧。”

刚刚独自回家的张金钗回头看了几眼，正好看见这一幕，赶紧回去帮忙。

两个人拿着铲子清理废墟，她们先把火炉旁边的杂物清理出来，顾卿姿才能继续做饭。

顾卿姿哪还有心情做饭。她穿好厚衣服，把所有菜放在火炉旁边保温，自己站在旁边双手抱胸看着两人忙，两只小猫很自觉地靠着她的脚取暖。

她因为过年的事开心了五六天，提前给家里大扫除，备好了菜，准备欢欢喜喜过年。做到最后一个菜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阵噼里啪啦，感觉鞭炮就在自己头顶上炸开了。

没等她有其他想法，屋顶就塌了下来，稻草和积雪唰唰往她脑袋上砸。

那鞭炮还真是在她头顶上炸的。屋顶没砸痛她的脑袋，砸痛了她的心。

她面无表情，不想生气，但也是真的看不开。

冬季天黑的很快，又下着大雪，狂风卷起雪粒四处乱撒，刚清理出的地方又有一层薄薄积雪，徒劳忙碌的两个人看起来好可怜。

陈良放弃清理积雪，快速检查了屋顶的情况。

“主梁还是好的。”她报喜不报忧。她们的屋顶是用手臂粗的树枝搭在主梁上的，现在树枝全塌了。

于是，两人最先抢救的就是火炉旁边的位置。把树枝搭了上去，赶紧铺上稻草。终于把默默淋雪的顾卿姿遮住了。

这是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蜡烛有琉璃做的防风罩，不用担心被风吹灭，但是照明范围有限，加上是风雪天，几乎只能照亮脚下的区域。

张金钗家里喊她回家吃饭，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顾卿姿，磨磨蹭蹭地回去了。

不过不一会儿欢喜地返回，“顾老师，今天去我们家吃饭可以吗？”

明明是邀请人吃饭，她不自觉地卑微起来。

陈良停下手里的活儿，不自觉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顾卿姿。

可惜，顾卿姿都没有往陈良的方向看一眼，温和地拒绝了邀请，“谢谢你们的好意，今天是过年夜，按照风俗是一家人团员的日子，我们就不过去打扰了，你们好好吃。”

隔壁田嫂子也提着灯过来，了解情况后邀请她们今晚住在自己家，顾卿姿依然拒绝了。

“真的要在自己家过吗？”

“嗯。我今天做了很多好吃的菜。”

顾卿姿语气自然了一些，她终于动了一下，拿起扫把和陈良一起扫雪。陈良受宠若惊，明白顾卿姿气过了，立马跟在她身后帮忙。

她们一起把火炉附近的积雪清理了，把另一边的衣柜炕都用苇席盖住，留着日后好清理。

“火炉这里是暖的，我们今晚可以在这里将就一晚上。”

她们原本是要按照守夜习俗，准备一晚上不睡的，现在好了，真没地方睡了。

“对不起，我把你的除夕搞炸了。”陈良有点抬不起头来。她把对联和灯笼扒拉出来，用少许水冻在了周围墙壁上，也算是贴上了。

“我们明年也会有除夕，这个屋顶很好搭的，明天天亮了再弄吧。”顾卿姿知道陈良偶尔会是这样，她学会了自己看开。

于是，她重拾对节日的七代，开始炒菜。最后一个菜是白萝卜炒黄豆芽，把白萝卜切成丝，混着黄豆芽一起用辣椒炝炒，口感清甜的两种菜做出了麻辣鲜香的味道。

已经做好多时的菜有：炒豌豆尖儿，红烧排骨，土豆丝，蘑菇板栗炖腊肉，猪肉炖粉条，木耳炒腊肉，酸菜蛋花汤。

另外还有干过零食：苹果，冻梨，柿饼，麦芽糖，瓜子，榛子，核桃。

菜品要挨着火炉才能保持温度，只是火炉上方位置不够放。于是两人左手端着盘菜，右手拿筷子夹菜。

“这个排骨很入味，”

“板栗粉粉糯糯。你做饭真厉害。”

陈良将功补过似的，对每一道菜都猛夸好吃，“你记不记得我们刚出发那会儿，你主动提出做饭。做的青菜稀饭。”

“这才过去大半年，你的厨艺进步是真的超级大。”陈良继续夸，很用心地把顾卿姿做的第一顿饭和现在做比较。

“谢谢你救我。”顾卿姿给了她一个微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根据厨艺进步转而引申出你人很聪明学东西快这个结论。”陈良慌了，她赶紧解释，并且转移话题，“你是真的聪明，手也巧，绣花的布每次都能卖出好价钱。”

但是话题转移失败，顾卿姿继续说，“我是说真的，我在心里想了很久，不是你，我不会有现在的生活。”

她现在的生活都来自陈良当初救了她，花大钱给她治腿。带她到这里来，她才能拥有新生活。

“不用谢，不是你的话，我一个人也走不到现在。”

陈良心大不容易感伤，但是这一路还是会怕，尤其是晚上,在又是风又是雪的晚上出去上厕所，一个人真的会吓死。

“家里好多事情一直是你在做，这饭菜，墙上挂的苇席，这屋子……也会是你打扫…的。”陈良说着说着，看了一眼整个凹陷的废墟，又自觉闭嘴了。

她用两个小碗倒了甜米酒，和顾卿姿碰杯，“来年，更进一步。”

她们穿着厚衣服，守着火炉，吃着饭，身上感觉挺暖和的。

偶然起了说新年愿望的话头。

“发财。”

“有更多学生”

“可以发现新的赚钱方法。”

“养小鸡小鸭”

陈良总结：“肯定是更好的一年。”

她们有丰盛的食物，柴火不熄的火炉。拥有这些就足够了，她们的生活会慢慢好起来的。

两人背靠着墙壁，面前地窨子的凹陷被积雪变得平滑，像是一个缓坡，大地滑进怀里，外面的狂风和暴雪扫荡着一切。

吃完饭夜不用收拾，把菜放在地窨子另一边的桌子上，就算是放冰箱里冻上了，饿了就把菜放火炉上加热。

之后的时间就是守着火炉，抱着瓜子和糖，等天亮了。

她们蜷缩在一个敞开的地坑，天地都很高，望着漫天大雪，狂风肆虐。

“我们像躲避暴风雪的老鼠。”

“是有理想的小老鼠。吱吱。”

顾卿姿轻轻地笑。

风雪慢慢停了，四野寂静，星空唰地一下出现的空中。没有月亮的晚上，星星分外明亮。

“夜晚也很漂亮，”

“但是看一次就够了。”陈良这话发自肺腑，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玩鞭炮都离家远远的。

黑夜无声时，一阵冷空气掠过地面，从她们头顶擦过去。

陈良凑近，低声说，“你听见没？”

顾卿姿仔细一听，还真有声音，连续有窸窣声音传来，暴风雪后的夜晚，又是除夕，会造访她们的只能是野兽，脚步声凌乱，应该还不止一只。

意识到情况的顾卿姿吓到失语，身体僵硬，无法反应。

陈良反应快，把顾卿姿护在身后，速速把菜刀拿在手里。

两人屏住呼吸，四只眼睛快速转动，试图在野兽出现的第一时间发现它们，声音越来越大，两人神经高度紧张。

“不知道她们睡了没有。”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神经紧绷的两人松了一口气，是张金钗。

“除夕要守夜的，应该没有睡吧。”高知良的声音。

“陈老师！顾老师！”张宝剑的大嗓门在喊。

两人放松下来，把刀放下，出去看情况。

张家人和高家两兄弟人提着灯带着零食在她们院子门口。只有高兴没有来，他应该是要在家守着自己老婆。

陈良没看懂，问：“这是怎么了？”

“反正今晚要守夜，我们大家一起过吧。”

“这野地里，可是什么都有，你们别被吓到了。”

只有你们吓人。陈良心里想。

他们自觉进了院子，下到地窨子里，背对着火炉坐了一圈。

张金钗坐在陈良旁边，悄悄靠近她，说：“ 今天是我们的除夕夜，是你的除屋顶夜。”

陈良拉着她的手，“年后在说。你给我等着。”

声音不大，全部人都听到了，都笑话她们。

自此打开了话匣子，一群人叽叽喳喳聊天嗑瓜子吃苹果。

人群外边的蜡烛灯光与柴火相呼应，映着红色对联和灯笼，喜庆的过年氛围重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