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天气最热，白日最长。

树织书院按照计划开学了。

她们冬季就讨论过书院的教学问题，加上有了村子里教学的经验，所以准备充分。

书院规划了两个教室，食堂，操场和厕所。还有冬季课程使用的男女寝室。

由于之前报名的人太多，加上丁家事情耽误了一个月，书院最后只招了识字和算术的学生，一共六十个学生。

人数很多，识字又很费时耗精力，需要老师耐心指导。于是识字课分成两个班上，算术课是两个班一起上。两人各自带一个班教识字，算术课轮流教，没课的人还可以休息一下。

学生们早上来，傍晚回。上午两节课，中午的午饭是学生自己带装有饭菜的碗。花一文钱让学校的食堂统一加热。然后在阴凉的屋檐下睡个午觉，下午三节课。

书院建筑和课程设置都经过两个人反复推敲，拿去找冯县令以及镇上识字的人看过，大家都认可她们的安排。

书院的食堂每日要蒸饭和要煮解暑的凉茶，是雇佣胡嫦来做。她的身体很好，并且做事很细心。

她们准备充分，信心十足。没想到第一天就猝不及防被现实打击了。

开学第一天，清晨。

三人早早赶着牛车到了书院门口，很多家长已经带着孩子在门口等着了，相互打完招呼才进书院。等到所有孩子都来了，

按照计划，所有学生在操场上集合，冯县令给学生做了开学致辞。陈良放了两串鞭炮热闹气氛，最后把学生分成两个班去了各自的教室。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开始失控。

几十个陌生的半大孩子聚在一起，刚一见面就聊上了。根本不需要老师帮学生们熟悉彼此，陈良看着很是欣慰。

她想着和孩子先聊几句，互相了解一下能够增进感情。于是和孩子聊了起来，不知不觉下课铃声响起，她才发现一节课过去了。

第一天没有教学内容，主要是和学生熟悉，并且大致介绍一些教学流程和内容，给学生们讲后面接下来一个月的教学流程和内容。

第二节课，陈良很认真地站在讲台时，试图和学生讲课堂纪律。

“上课就是每个人坐好，认真听我讲话。”

“好。”学生们异口同声。

“你的衣服缝得挺好。”一个学生坐下后，和老师聊天。

“谢谢，是顾老师做的哦。”陈良不自觉和学生聊了起来。

学生们早听说陈良杀狼的事迹，好奇地问：“你是怎么杀狼的？”

其他同学也很活跃，“我们会学杀狼的办法吗？”

没说出三句话，有学生开始接茬，成功把陈良带偏了。剩下的同学自绝地开始聊天，叽叽喳喳。

漫长寒冬把人的活动范围缩小并固定，关外又是各地人混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聊出来的。胆子再小的人也能接话，不让话落地。任何人都能聊几句。

原本这是能让人感到亲切，新来的人更快地融入。

但是，曾经的优点变成了缺点。

三十来个互相补认识的小孩凑在一起，立马聊成一片。甚至拉着陈良一起聊。

“老师。”一个小女孩打断了陈良和其他人的聊天。

“你是高娟？”陈良需要尽快记住每一个学生的名字。

“老师好厉害，记住了我的名字。”高娟开心又略带羞涩地点头。

陈良得意笑了一下，很友善地问道：“你找老师是有什么事情吗？”

“老师，我的位置上的课桌，是不是也是我的？我可以带回家吗？”高娟天真地问。

课桌是一张木桌，桌底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小抽屉。学生轻易就能搬动。

“不可以哦，要留给下一届的同学使用。”陈良尽量温和地拒绝了学生。

高娟很好接受了课桌不能带回家的设定，试探地问道：“那……小树可以带回家吗？”

“小树？”陈良还没有记住所以学生的名字，并且，她现在不能用常规思维和学生讲话，说不定这个学生真的在讲一课树能不能把课桌搬回去呢？毕竟课桌是大树做的，小树可能是课桌的近亲……吧。

“小树是我们村的。”高娟指了指旁边一个试图融入其他同学的女孩。

小树是个短头发，穿着短袖长裤和草鞋，和陈良一样的服装。不过短发在洗头发时更方便。女孩的衣服上有补丁，大概穿短袖可能是为了节约布料，

幸好不是真的一颗小树。陈良心想。

“她和她娘去年夏天搬到村子，家里很穷，在一块木桩上吃饭。”高娟说。

“都不可以把课桌搬回去。”陈良坚定了原则，但是心里想着以后有空可以给小树做一个饭桌。反正她会一点木工手艺。

但是她现在太忙了，没有时间，也就没有承诺。

高娟努努嘴，转身去找小树，拉着小树去操场上完了。

陈良看的一阵心暖，望着她们青春背影在空旷的操场上奔跑。

空旷的操场？

现在是上课时间，她们怎么跑出去玩了！

她疑惑中带着迷茫，转头看教室。在她认真聊天的时候，教室已经乱成一锅粥离开。

男学生脱了上衣光膀子在教室里溜达，女同学拿着木棍满教室追着男学生打。

等等……教室哪里来的棍子？

原来是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机灵鬼拆了课桌，学生好奇的眼神，看起来是个做木工的料。

她想上前阻止，看见另外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学生用汗涔涔的后背去粘课桌，想试试能不能用黏糊糊的后背把课桌粘起来。

陈良：……

更严重的问题是：学生们两级分化严重，爱玩的已经闹开了。而安静的学生，是完全听老师的话，把上课当成服从游戏，在热闹的教室里挺胸抬头安静地作者，一动不动。

愁死人了。

从窗户看去，对面的教室也是热闹非凡，顾卿姿站在教室外面，一脸无奈。

陈良无奈叹气，也去教室外面清静一下。

第二节课一无所获。孩子们很乖，也很热情，问东问西，就是无法安静下来。

中午是吃饭时间，然后中午休息时间。

大多数人没有午休的习惯，只是中午倦了，在阴凉处休息。

七月中午很热，中间屋檐下却很很凉快，学生们凉快一会儿，然后喝一碗凉茶，下午会继续上课。

陈良和王华盛，顾卿姿，三人的生活习惯很像，平日都要睡午觉。今日真的睡不着。

她们聚在互相交流了上课情况，发现了大问题：学生们野惯了，没有任何静坐学习的习惯，也不懂纪律。

以前村里的学生只要是父母在旁边看着，加上是冬天无处可去，她们才不会这么野。

问题已经产生了，要怎么解决问题呢？

她们讨论了一中午，决定实施温和的管教法，尽力维持秩序，讲孩子感兴趣的话题，让孩子们听进课了，她们就不会讲话了。

下午三节课，温和的管教法宣告失败。

结束了第一天的教学，她们催头丧气回到家里。

原本开学第一天是没有教学内容的，但是她们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些学生完全不懂课堂纪律。

陈良以前的时代，孩子三岁就去幼儿园，很早就学会了课堂纪律。顾卿姿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自然也是懂规矩的。

但是，她们的学生们，是没有任何机会去学规矩。

学生都很喜欢她们两个，自愿报名来学习的，而且只有一个月的学习时间，时间短到来不及对老师产生厌倦情绪。但是不知道上课的纪律。

两人连夜想了新办法。

第二日，试用恐吓的办法。

陈良变得严厉，要拿着棍子假装要打人，严肃地说：

“我可是杀过狼的女人，收拾你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孩子们立马被吓住，一上午都很安静，乖巧听课。

下午上课时，陈良发现教室里少了一个人。

“小树呢？”

“她……有事情。”高娟支支吾吾地说，不敢直视陈良的眼睛。

陈良记得小树家很困难，见高娟不方便透露详情的样子，以为遇到了贫困同学不敢去上课的事情，于是贴心地在下课后单独问高娟。

高娟一开始不说，陈良拿糖诱惑后，才听到了小树贫困家庭的另一面：

小树和她娘逃离家暴的爹到了关外。她上节课听说陈良会打人，就想故技重施自己逃跑。

只是这次，她看到她娘在村子里找到了幸福。于是一声不吭，自己独自跑进了山里。高娟答应放学后帮她送食物和生存工具。

陈良听到这里，感觉自己无意间做了干了大坏事，赶紧找顾卿姿和胡嫦商量办法。

三人觉得，把书院的事情交给了顾卿姿和胡嫦。陈良找来王华盛，带着高娟去了山里。

只是陈良没有直接去找小树，而是在附近等着。

若是其他人直接去找小树，恐怕小树会觉得高娟背叛了自己。所以为了不影响高娟和小树的朋友感情，陈良假装不知道这件事，让高娟去劝小树回来。

高娟在小树和陈良之间来来回回几趟，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才把小树劝回来。

小树从山里出来时，已经接近放学时间了。她们不回学校，直接送两个孩子回家。

小树和赵威一家是同村，陈良找赵威一家借了一些工具，给小树家里做了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和赵威一家吃饭叙叙旧，陈良和王华盛才打着灯笼，踏着月色回家。

今日得到一个教训：恐吓方法不管用。

第三日，试用奖励的办法。

陈良把准备的糖一节课就散出去了，课堂纪律的确很好。只是太费钱了。

第四日，陈良减少糖的发放，课堂纪律再次混乱，并且因为分糖不公平而吵架。

第五日，两人找外援，让闲着的家长在教室里听课，管住孩子。没想到暴怒的家长追着孩子满教室打。也不是真的打孩子，就是让孩子有紧张感，倒是把陈良吓坏了。

第六日，无计可施，奖罚都不行，课堂纪律回到了最初。

在毫无秩序的教学中，她们开始发愁，学生太闹，时间全花在维持纪律上了，教学效果大打折扣，教学进度严重滞后。

坐在回家的板车上，陈良问顾卿姿：“教学有进展吗？”

“没有任何进展。”

陈良也毫无进展，倒是把三十个人名字、个人喜好以及她们家里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是教学毫无进展。

教室整日闹哄哄的，陈良晚上入睡前，脑子里都是孩子的吵闹声

陈良想着自己这一路克服的困难，没想到难在了自己最初的生活设想里。顾卿姿从未想过自己会一败涂地。

明明孩子们都很愿意学，老师愿意教，这个课要怎么教下去了呢？

隔日就是休息日，她们不用上课。去年的休息日是在家干农活，清晨去地里除草，下午在菜地浇水。

今年第一个休息日，她们呆在在家里，冥思苦想对策。

陈良拿着纸笔，细细回忆以前教育界管用的手段。

顾卿姿仔细写下以前学的管理仆人和店铺以及用人方法。

两人把每一条方法都细细琢磨，思考用来管理学生的可能。

王华盛则是端着茶壶，给两人倒茶。

日落时分，她们得出了结论：给学生荣誉。

给人荣誉不需要花钱，并且人人都想成为特别的存在。

接下来三天，她们根据学生反应，很快摸索出了一整套奖励机制：

每个班根据卫生、纪律和学习情况，给每个人打分，前十名的人有小红花，得到小红花最多的前三名人在课程结束时会被评为优秀学生，得到一个书院特制的布偶。

这个布偶是顾卿姿亲手做的，和街上其他的布偶不同，它代表着荣誉。

荣誉，不值钱，但是最珍贵。

有了奖励机制，学生们被布偶吸引，渐渐学会了课堂纪律实施计划的第一届，是示范，她们还是决定付出一些金钱，除了小红花外，还给学生发糖。

奖励之余，陈良开启了见缝插针的讲道理模式：你们学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以后没有机会再学了。

以及给学生讲故事时，串连着刚学的字讲种地知识。

后来的教学顺利多了，她们应对孩子的技巧更高。

书院的教学在第二个休息日前一天，终于进入正规。

——

书院的教学正常了。她们的日子忙碌又安稳。

顾卿姿全部心思放在书院上，若是有空，就去找田家聊聊商业合作。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

去田家也有其他目的：叮嘱田正初学习。

田正初的课要因为书院而暂停一个月。尽管顾卿姿给他布置了很多日常的练习。不用天天上课的他依然很高兴，相当于给他放暑假。

镇上读书识字的同龄人多了起来，田正初像是找到了伙伴，跑到书院里，和其他学生一起上课。

他学字多年，自然在一众文盲中脱颖而出。引来同学们的羡慕和称赞。人多又好玩。但是这些同学很分走他的零食，他不开心，渐渐地没有去书院了，转头找同样赚钱的张金钗玩，跟着她去拿陈良的零食吃。

家里的活儿彻底交给了王华盛，他很乐意。休息日时，三人一起去地里浇水除草。平时早饭晚饭家务打扫是王华盛。

由于跟着陈良每日去镇上，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在官府有职位，每日认真上班。

陈良也没有闲着，每日课上完后，找机会和王华盛出去散步，或者一个人找宋语竹看看药田情况。

考虑到学生中午带饭，饭菜混在一起影响口感，并且圆形的碗并不方便携带。

陈良定做了有格子的长方形罐子作为学生的饭盒。有同款陶制的盖子。盖子上一个带孔凸起可以加一个木质把手，方便盖子的取拿，并且可以刻学生的名字在上面，以免蒸煮饭时被拿错。

这个盒子不仅能让学生上学带，下地干活儿也能带饭或者吃食。最后陈良还小小赚了一笔。

终于，八月上旬，在比计划中多上了六天的课后，树织书院第一届学生终于毕业啦！

陈良买来鞭炮庆祝，欢天喜地送走了学生。

好像，这个老师比学生还难当。

书院结束的第一日，她和顾卿姿在床上躺了一天，享受清闲生活。

闲下来第二日，顾卿姿开始写教学总结。

陈良对这种迫不及待干活儿的行为嗤之以鼻。

外面天气太热，她也没地方去，凑过去看顾卿姿写总结。

看着看着，她回想起这一个月来学生们的进步，成就感一下子占据她的心灵，陈良心一软，说道：“明年的树织书院会更好的。”

“肯定会更好。”顾卿姿说着，把教学总结给陈良看。

上面写着：夏季课程为一个半月，前半个月讲生活中的知识，讲种植，讲应对危险，生活小常识。让学生适应上课纪律。后面一个月才正式教人识字和算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