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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宁放下电话的时候都快感觉不到自己指尖了。
即使戴着厚手套也早已被寒风吹得透透的,他眼巴巴瞅着风雪里缓慢驶来的公交,等靠近站台才看清公交车头的路线号并不是他要坐的那班。
他一下泄气了。
公交亮着车灯,在站台停了一下又缓慢驶离,好像带走了最后一点温暖与希望。
风雪越来越大,天色很暗,公交站台的单薄顶棚遮不住多少风雪,周宁遥望车道,没看到公交的一点影子。
他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用冻透的指尖划开手机屏幕,依旧没有公交到站信息。
干脆点开打车软件下单,悲催的发现他前边排着25个正在等车的人。
“呼——”
周宁把冻僵的手指放在嘴边哈气,白色雾气毫秒便消失在风雪中,带不来一点温暖。
真的太冷了,再这么站下去他就要成冰人了。
早知道就在商场里多待一会呆到关门再出来,他现在进退两难,商场肯定回不去了,早关门了。
他左右看了看,公交站后边有一家小杂货铺,屋檐上盖着铁板,看着能躲一会风雪。
他朝那边走过去,站在屋檐下玻璃窗前暂时躲避风雪。
他这么大个人杵在那,玻璃窗内的店主瞧见了,打开窗子招呼他,“哟小哥!买东西不?”
周宁不好意思的摇头,“不买。不好意思,我在这避一下雪。”
“是,你说这天真是,昨儿天气预报也没说下雪下这老大!你等公交啊?别等了,这天公交肯定收了!出租也够呛有,你家住哪啊?”
周宁回答,“我家不在这儿,我是来哈尔滨旅游的。”
“哦来旅游的,哎哟真是,这下知道俺们东北冻老厉害了吧!你大学生吧?小哥你宾馆订哪儿?要是不远你干脆走回去吧!”
“啊?走回去?”
“是啊!你看这天儿的,公交肯定没有,出租你能打着吗?你要是住不太远我就建议你走回去,别搁这瞎等,等也是白瞎,火车站那一片不是老多宾馆么?你是不是住那一片儿?你说你住哪我看我知道不,给你指条路呗!我在这边可熟了!”
这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大妈,圆脸,眉平目顺,操着一口地道东北口音,看面相就很热心助人。
周宁犹豫了下,摸出手机调出宾馆名字,问,“那您知道这个假日宾馆吗?”
大妈看了一眼,“哎呀这个我知道!在铁顺街是不!近,我经常上那条街送货去!都是走着去走着来!十来分钟就到!”
“对对,是铁顺街!”周宁一下喜出望外。
“这后边有条小道,你就从这后边顺着小道走七八分钟,那后边那就是汽车站那条街,顺着条街往左过两个十字路口,就到了!你信我滴!不骗你!”
“哦...”
周宁从手机上看她说的路线,确实能到,而且距离比手机地图推荐路线近了很多。
这也就是当地人跑惯了知道这近道,导航上都不显示的。
“你现在走,天黑前就能到了,比你在这瞎等不强嘛!这天眼看就彻底黑了,等一黑了就纯属扒瞎!”
“行!谢谢您啊!”
周宁心想,十几分钟就可以走回去,确实比他在这干等强多了,他感谢了热情的大妈,对着大妈说的小道开始走。
*
另一边,池乾曜杨倦陈书风三人终于排到了出租车。
坐上车三人同步长舒了口气,杨倦瘫在温暖的车内,哀叹道,“天呐,今天经历太曲折了!没想到出来买个红肠还得抢出租的!”
“幸亏咱们下单早,排上了,现在下单的恐怕得等一个小时呢。”
陈书风跟他挨着瘫在后排座位上。
“你们几个来旅游滴吧?搁这个专卖店来买东西滴基本都是外地来旅游滴!跟这回可知道俺们东北老冻了吧!”
司机师傅操着一口地道东北口音跟他们聊,
杨倦回应,“对对,是是!这真是见识了!暴风雪啊!我头一回见这么大雪!”
“都没想到这雪下这么急!那天气预报就说大雪大雪,俺们这天天下大雪都没放心上,没成想今天这是真大!”
“幸亏还有出租,要么真悬了。”陈书风说。
“我这也是最后一单,接完你们就不接了。这天儿都收车回家了,你们头一回来,不知道俺们出租平时下午四点半就收车,这边天本来就黑的早,碰上今天这天气三点半收的都有!公交比我们收还早呢!”
坐副驾驶的池乾曜眼皮一跳,直觉不太对,周宁刚才是已经坐上公交了吧?是坐的最后一班?
他放心不下,干脆给人去了条微信,到宾馆了吗?
等了好几分钟,那边没回信,池乾曜心吊起来,干脆给人拨过去语音电话,等了十几秒都无人接听。
池乾曜盯着手机界面,眉头皱起来,扭头叫杨倦跟陈书风,“哎,你俩能联系上周宁吗?给他打个电话。”
“怎么了?”陈书风问,
“我联系不上他,按说他应该回宾馆了。”
“他不是一直在宾馆吗?”杨倦奇怪,“他出门了?”
池乾曜嗯了一声,“我之前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在进口商场那边。”
“哦~你俩悄悄交换情报了!”杨倦揶揄的说,
陈书风掏出手机,“我给他打个。”
十几秒后,陈书风说,“没人接。”
池乾曜不说话,脸色不咋好,杨倦安慰他,“说不定他已经回宾馆休息了,手机搁静音没听见呢,咱们马上也到了,到了你就见着了。”
说话的功夫出租就靠边停车,师傅报了个价,池乾曜迅速付款下车,进了宾馆就大步流星走到他们住的房间,拿房卡刷开门,“周宁——?”
没人。
周宁不在。
他还没回来。
池乾曜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走到前台,问前台205房间人有没有回来。
前台是个小姑娘,看着也就十五六岁,看见帅哥脸有点红,“哎、没,没回来啊~”
“那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你知道吗?”
“就在你们走后不久,他就背着包出去了啊~”
十五六岁小姑娘脸微红的看着大哥哥,问什么答什么,回答还带着点波浪线。
池乾曜又给周宁拨过去两个语音,手指在前台桌面上敲着。
手机里一直提示暂时无人接听,池乾曜心底的不安越发明显,连着拨过去三个语音都没人接听,他恨不得把手机掰了,扭头问前台,“你们这里能叫车么?”
*
周宁不是故意不接池乾曜电话,他的手机因为在低温中暴露时间过长,耗能过多,电池已岌岌可危,干脆自动关机了。
屏幕刚灭掉的时候他以为是自动熄屏,点了点也没反应后才意识到是关机。
坏了。
寒冷加紧张让周宁手都在抖,好不容易摁开了电源,屏幕亮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操作,又自动关机了。
“....”
彼时他已经走过了车站,按照大妈的说法,只要再过两个路口就到了。
暴风雪还在持续,丝毫没有减弱趋势,黑夜中的风声像是能把人吞入腹中的凶兽。
他终究是没有大妈的脚程,大妈说的十几分钟就能走到的铁顺街,在他脚下已经走了快20分钟。
更糟的是天已经完全黑了,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路上,几乎碰不到一个人,漠漠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个人。
不过路已经走了大半,只要再坚持一下,他鼓励自己,再坚持一下....
然而就在这时,手机自动关机了!
眼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周宁又试了一次,开不了机。
一直压抑的恐惧慢慢爬上来,攫住了他的心。
不要慌,不要慌,他努力安慰自己,刚才地图显示往前150米左拐就能到宾馆那条街了。
没事,再坚持一下。
他努力安慰自己,估算着距离,继续往前走。
街旁越来越黑,连路灯都没有,四周全是黑漆漆的房子,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大片大片的雪花已经看不出颜色,全是一片灰蒙蒙,周宁每呼吸一次,都能感觉到鼻子里鼻毛被冻硬然后又被肺里呼出的热气融化的过程,羽绒服上满是雪花凝成的冰碴,口罩内面全是呼出的水汽,他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脚趾,都被冻僵了。
但不太对劲。
周宁犹豫着停住脚步,这不像是宾馆周围那条街。
这条街房屋稀疏,看着不像有人住,也看不到一点可辨认的路标,他记得宾馆那条街很繁华,而不是像这样冷清。即使是在暴风雪之中也不应该一点灯光都没有。
他往前又走了几步,然后停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在这样的天气中迷路是致命的,他惶恐的前后看看,怎么办?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回到刚才的路口重新找其他的路?
他踌躇了一会,扭头往反方向走了走,但竟然找不到来时拐进来的路口了!
坏了,坏了。
他心里只有这个想法,坏了。
往前一片黑暗,往后也一片黑暗,他不敢继续再走,怕越走越远。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什么位置,是离车站更近还是离宾馆更近。
他拼命按住手机电源,但仍开不了机,恐惧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他心跳剧烈,思维纷乱,极度害怕无助,被冻到麻木的大脑突然蹦出一个可怖的想法——
在这样一个暴风雪的夜晚,他会不会死在这里。
*
暴风雪依旧在持续,周围一片晦暗,雪片都变成了灰色,像是失去了所有生命的颜色。
极度的严寒与恐惧让周宁到了极限,他机械的挪动脚步走到一个墙根,在一片看不出什么颜色的墙壁边倚靠着蜷缩起来,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想。
他用僵硬的手指解开围巾,扯开羽绒服纽扣,把已经失灵的手机放进羽绒服内侧贴着保暖衣的地方,像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那样抱着手机....
这样呆了几分钟后他拿出来,僵硬的手指最后一次摁下电源键——
屏幕亮了!
那一刻周宁呆住,几乎要喜极而泣,手机开机后就嗡嗡震动起来,有人给他打来电话,他立马接通,那边是池乾曜急呛呛的声音,“周宁?周宁!终于打通了!你在哪?是不是没坐上公交?我现在开车去接你!你在哪?给我个定位!”
“那个不是、不是我的车、我以为来了!但是、错了...我听一个大妈说能走回去,我就、我就想走回去、.....我以为不远、....但电池、手机...关机了...又好像走错了、这边、这边我也不认识.....怎么办——”
周宁在听到池乾曜声音的一瞬间再也撑不住,哭了出来。
恐惧寒冷疲累已经把他压垮了,他对着手机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但池乾曜居然听懂了,立刻说,“微信定位!快!现在立刻给我发!”
“好...”
周宁哭的眼睛看不清楚,像戴着个放大镜,勉强给池乾曜发过去位置,摁住语音想跟他说句话,手机屏幕又灭了。
他呆呆的捧着手机,眼泪已经被冻住了,脸上像被割了刀子一样生疼。
应该发出去了吧...
池乾曜应该收到了吧?
他....会找到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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