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小区很有些年头了,外墙面漆斑驳剥落。

阮佳一袭黑裙,抱着手臂站在楼下,脸色肃穆。

黑色面包车停在她的身旁。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去参加葬礼。

正是下午三四点,买完菜回来的大爷大妈都朝这个高个子女人投去奇怪地一瞥。

“阮小姐,不如我们先上车吧?”造型师再次讪笑着请求道。

阮佳充耳不闻。

她脚尖跟踩缝纫机一样不停地往前点。

造型师想,阮小姐今天怎么这样毛糙?明明距离拍卖会还时间充裕,转而又想周小姐到底什么时候下来?阮佳五分钟以前就是这个状态了。

要是周小姐再不下来,阮佳怕是要炸了。

正在他七想八想的时候,楼道门口终于出现一个同样的黑色身影

——是周青。

十五分钟之后,周青终于出来了。

周青点头致歉:“不好意思,久等了。”

她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脸色因为薄怒而染上的红晕也融进腮红里,了无痕迹。

阮佳看了一眼腕表,淡淡“嗯”了一声。

她在楼下等的时候抓心挠肝,可真等人家下来了,她有没立场问了。

毕竟他们是塑料室友。

能在人前配合无间已算默契。

因此她也只能装出一副优雅矜持的淡定样子。

一旁的造型师大跌眼镜。

他还以为按阮佳刚才地毛躁程度,多少得两人拌几句嘴呢。

谁知道阮佳竟一句话没多说。

两人躬身进了面包车。

开车的是何伯,世代为阮家服务,阮佳不知道何伯在阮家待了多久,反正肯定比她的年岁还要长,因为她自打出生记事起,何伯就开车送她上下学了。

因此她一上车,反倒先跟何伯打了个招呼。

何伯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做有钱人家的司机不是一件容易事,是家主的心腹,也是其他人的嫉恨对象。

像主人不想见的人,不想听的事,都由司机委婉回绝。

反过来说,司机的态度也代表了主人的态度。

因此何伯和阮佳见过礼之后,便很恭敬地朝周青问好。

“周小姐,太太叫我开车送你们去宣德拍卖行。”

“在哪里?”周青问。

“北京西路十一号。”

周青便不再问。

经历过上一次去阮家,她真是服了这些有钱人的癖好。

越是有钱,就越是低调。

而且是那种高调的低调。

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把这两者奇妙地融为一体的。

明明就在市中心,就在外滩边上,就在最有人间烟火气游客最多的地方。

然后却又是最不起眼的门牌,又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窥见端倪的高墙。

主打一个别有洞天。

周青也想过,为什么如今网络如此发达,而这些地方在网络上没有任何营销,甚至连谈论的人都少。

思来想去,她只得得出一个答案:

因为这个圈子是封闭的。

而这个小众精英圈子里面,并没有那种要向大众证明我很有钱快来看我的傻X。

树大招风,这些世家深谙这个道理。

“何伯开车可舒服了,”阮佳插嘴:“你觉得困的话就先在车上睡一觉吧。”

这两天和周青朝夕相处下来,即便阮佳以前瞧不起她吹毛求疵的工作态度,现在也不得不佩服她在背后下的苦工。

昨天周青十二点才睡,今天五点就起床喂猫、晨跑,然后今天又是工作一上午。

果然是,学医的全凭一口仙气吊着。

她们这行到底有没有节假日?

总有看不完的病人,做不完的ppt,讲不完的课,还有最重要的——

科研文章。

“嗯。”

摇摇晃晃的,她竟然真睡着了。

不得不说,随时随地睡觉也算是医生基本功中的一项。

你不知道何时何地会被传唤,于是时间都被切成碎片。

因此只能抓紧手上的时间干一切自己想干的事。

无论是吃饭、看书,还是睡觉。

明明车子舒服的可以当床睡,阮佳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坐近了一点,时刻准备着贡献出自己的肩膀。

从阮佳的角度看,她好像睡的很不安稳,睡梦里眉毛还紧蹙着,小扇子一样的睫毛耷拉下来,在眼睑上投出一小片阴影。

而那颗脑袋,摇摇晃晃,摇摇晃晃,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阮佳不知道的是,周青其实并没有睡着。

她在想那通电话。

看样子,要回家一趟了。

车子平滑地开入某处大宅。

白色洋房,大片草坪,地上星光点点。

轿车打转一圈,在正门口停下。

下车前,何伯拿出一个黑色首饰盒。

这个盒子比装项链那条小很多,戒指盒没这么大,项链盒没这么小,那大抵就是手链手镯一类的。

果然,何伯笑眯眯道:“这是夫人托我拿给您的。”

一瞬间,周青觉得烫手。

今天从头到脚,所有的一切都属于阮家。

她像一只洋娃娃,被阮家按照范本打造好,然后推入这个名利场。

周青背脊笔直。

谁会不喜欢钻石?但她的经历告诉她,命运所有的馈赠,往往在背后都标好了价格,而越昂贵的礼物价格越高。

她和阮家这一路走来都在接受,那有一天,她付不付得起这个代价?

她摸了摸脖子,钻石不规则的切面划过指尖。

周青第一次有种,她怕了的感觉。

这个圈子对她来说太未知,水太深。

而与阮家联姻,对她来说也太幸运。

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周青,但有多少个阮家?

阮母真的喜欢自己到可以给予这么多的地步吗?阮母到底期望的是什么?阮母知道,她和阮佳两个人在一年之后就会分道扬镳吗?

她一时却步不前。

盒子还在何伯的手里平稳的举着,车灯下,那只盒子上有暗暗的緞光流转,仿佛捧着的是一只潘多拉魔盒。

“周小姐?”

周青抿了抿唇。

倒是阮佳等不及了,一把抓过盒子打开。

“咦,和我的表是一样的?”

盒子被扔到一边。

周青松了一口气。

还好只是一只表。

她真怕是什么价值连城的藏品。

阮佳举起手腕,蛇形腕表一圈一圈地爬在她的手上,灵蛇般闪耀。

她从盒子里拿出另外一只,细细观看,表带同样是间金款,只有表盘颜色不同,一黑一白。

是对表。

她扯过周青的手腕,径直扣上。

周青对上她的眼睛。

何伯为她们开车门。

“小心。”

“谢谢。”阮佳先下车,伸出一只手给周青:“记得微笑,周老师。”

在门童的目光下,周青将手交给阮佳,两个人的腕表“叮”一声碰在一起。

黑白分明。

周青:“现在是阮太太了。”

*

这场拍卖会并不公开,更多是借一个名头行各家联络之实。

因此作为一场拍卖会来说,人不多,但作为一场酒会来说,人也不少。

两人在门口登记。

这幢小洋楼分三层。

一楼是左右两侧,分别是拍卖会馆和预展厅,二楼才是今日这场私人小型酒会的举办地。

至于三楼,一如既往,恕不开放。

“舅舅!”

进预展厅,阮佳一眼看见阮辰。

他今天一身黑色手工西装,头发喷了摩丝定型,菁英风范尽显。

阮辰驻足微笑,冲周青打招呼:

“周老师。”

周青难得见到一个熟人,紧绷的心情此刻也放松下来。

微笑道:“阮总。”

这次阮辰没再纠正她,这种场合,叫阮总的确比叫舅舅合适。

他打量周青两眼,长发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钻石闪耀其间,风姿仪态竟不比任何一个女明星差,由衷赞道:“很漂亮。”

一向淡定的周青脸竟然微微红了。

阮佳心中警铃大作。

她一向知道自己这位舅舅的魅力,向来是他尾音一个拖长的“嗯?”就能引得人上钩。

更别提周青以前还是喜欢过男人的。

阮佳语带威胁:“舅舅,你可结婚了。”

周青抬头看向阮辰。

阮辰愣了一秒,哈哈大笑。

“你啊你啊,”阮辰伸手捏了捏阮佳的发苞:“你有多久没去看外婆了?”

这话问得阮佳心虚。

她自从上班就没回去过,算来已经有小一个月了。

阮辰眼里带了点打趣:“有时间抽空回去看看,顺便也把你老婆带回去见见家长。”

阮佳有点郁卒。

外婆什么都好,唯独一点,太过较真。

俗话说,长辈对自己的身体分两派,一派是说什么都不去看病派,另一派是看哪儿都觉得有病派。

阮佳的外公外婆占全了。

上次回去,八十岁的外婆捏着自己嘴唇内侧的口腔溃疡很担忧地问阮佳:“你说,这会不会是癌症?”

阮佳:……当然不是。

外婆又问了:“那治不治得好呢?”

阮佳:……那当然也是治不好。

从来没有口腔溃疡能根治的。

外婆终于发出了灵魂一问:“不是癌症怎么就治不好呢?!”

阮佳昏昏倒地。

以至于到现在,她想到外婆就牙疼。

后来听说,外婆叫司机载着她把全城的有名牙医都看遍了,人家最后告诉她一句四字箴言:“少照镜子。”

“那你呢?”阮佳不甘示弱:“舅妈什么时候回来?”

提到这个阮辰就颇为惆怅。

阮佳心中哼笑,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阮辰的死穴就是这个舅妈,偏偏两人总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这次倒好,直接把舅妈气得跑到加拿大去度假。

自己气走的人,还不得自己去接回来?

看他怎么收场。

“对了,你们有没有什么看中的?这件青釉流水落花海浪纹盏,成色还不错,”阮辰开始转移话题:“手册上面有介绍过。”

“什么手册?”周青好奇追问。

“就是拍品手册,拍卖行没寄给你们?”阮辰问。

这次的拍卖会属于私人小型拍卖会,与大型的春拍秋拍不同,主办方只会给少数邀请在列的家庭发邀请函和展品手册。

阮佳一拍脑袋:“我给夹在书里,忘了。”

阮辰反倒露出一丝赞许:“那证明你近段时间工作还算认真。”

阮佳挑眉:“我认不认真,要看周老师。”

阮佳眼睛一斜,顾盼之间,自带一股风流:“周老师,我认真吗?”

周青微笑:“没有比你更认真的了。”

这点面子,她自然给她。

谁知道阮辰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认真?”

“她要能学会认真,猴子都能上树。”

这个外甥女聪明是聪明,但是从小到大就和踏实勤奋认真努力这种词搭不上边。

回回考试都是靠一些旁门左道,偏偏总是走的通。

他真希望阮佳什么时候能被狠狠毒打一顿。

阮佳拧了一下他的胳膊:“说真的,今天那个讨厌鬼真的要来?”

“可不许当面叫别人讨厌鬼。”阮辰训她。

阮佳做个鬼脸:“人家不在,我这是背面说的。”

“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阮辰负手道:“人家有名字,黄屺。”

周青插嘴道:“是上次阮阿姨说的那个人吗?”

阮佳不情不愿地点头。

今天的场子这么小,碰上是在所难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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