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眠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漫天火光，有棉絮般的大雪，有湍急的乌黑色水流。

有人拉她，拽她，推她。

耳边满是水灌入耳朵的嗡鸣声，似乎有个人一直在水面上喊她的名字。

而她什么也记不起来。

她一直往水底沉去，依稀可见一些幻影在眼前飘动，模模糊糊看不清楚。

直到最后有一双手轻轻将她捧起，那些碎片如同七月流星坠入天际消失不见。

“阿云，今日你不是要去京西的乐之茶楼么，怎么午睡睡得这样晚，现在去恐怕要没有好位置了。”

温柔的声音唤醒了云眠星，她吐出一口气，梦中压抑的景象慢慢散去。

后脑坠了铅块似的疼，她不禁皱起眉头，眼前的少年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给她按揉着，“午睡睡得久了，头就会疼，你总是不长记性，也怪我不早点叫你起来。”

“淮秋……你怎么来了。”云眠星喊了他的名字，“现在几时了？”

“差不多未正时候。我从外头吃完饭想着看看你出去没有，哪想到你还在睡觉。”

苏淮秋见她眉头舒展开，便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现在秋初暑气还未完全散去，她头上渗出细密的汗和发丝粘连在了一起，倒像是刚从水里出来的。

“是不是做噩梦了，你看起来不太舒服。”

苏淮秋拿过床头的干净帕子给她擦了擦汗，“真的做了？吓得都不敢说话了。”

“我哪有那么胆小，况且醒来都不记得梦见了什么。”云眠星翻身坐起来，“对了今天晚上还有任务，我收拾下过去踩点。”

“好，大概几点回来？”

“会很晚的，到时候你要是没睡我请你吃夜宵。”

“嗯。你的头发乱了，苍池和岑焱不在，你穿好衣服我给你梳吧。”

云眠星乖乖坐到梳妆台前，让苏淮秋给她弄了个男子的发髻再修一修眉毛。她压着声音加上眉宇间的英气看着和少年没差。

苏淮秋一边给她打理一边说道：“等下出门我猜你肯定还是要去茶楼的，小心些别被阁主抓到了，今日阁主和你们堂主出去，指不定会不会碰上。”

“没关系，碰上了我就说是去踩点的，今日那任务离茶楼不算远。”云眠星拿镜子左右照了照，对妆容还算满意。

她又说道：“怎么阁主最近出门这样勤快，一点不怕热呢。”

苏淮秋便给她系好发带笑道：“他还不是被太傅家的四小姐迷住了。”

“哦？”云眠星一听有八卦就来了兴致，示意苏淮秋继续讲下去。

“先喝杯茶水漱口。”苏淮秋递了杯温茶给她。

“好了快说。”云眠星这会子彻底清醒，竖起耳朵等着听八卦。

苏淮秋接过杯子放到一边，“那太傅家的四小姐楚丝琳早在京中有美名传播，据说是府中不受宠的小妾所生，从小养在别庄，后来不知怎的，六岁时回了太傅府，并在府中站稳了脚跟，显露才华，待遇也不比嫡小姐差了。”

“前不久阁主和潜堂主在逛夜市，碰到了男装的楚四小姐，楚四小姐不小心招惹了流氓，阁主英雄救美也就认识了，加上此前听闻楚四小姐的传言，便来了兴趣。”

云眠星点头表示明白：“阁主也老大不小了，一直没听说过有什么桃花，若成了这事也好。”

“你啊。”苏淮秋无奈的笑了笑，“现在说这些还早呢，那楚四小姐好像都还没及笄。”

“那就不说这些了，我得出门了有时间逮着我们堂主问问嘿。”

“小心些，我等你回来，晚上还有事和你说。”

苏淮秋还想送她出阁里的大门，云眠星反倒是送他回了隐秋院。

她走在阁里阴凉些的小径上，池里的荷花开了半塘，荷叶少了些，今晚回来说不定还能在听风楼吃上荷叶包鸡。

偶有几声半死不活的蝉鸣为这还有些暑气的下午添上几丝燥热。

云眠星选了条最近的道翻墙出了宅子，阁主不在一般没人逮她翻墙的事。

等她到了乐之茶楼时，只剩下大堂还有零星的位置空着了，她便点了壶春茶找个角落坐下。

来这倒也不全是为了听书，有时候周围人聊的八卦更有意思些。

例如谁谁家的嫡长子读书不好，庶子才名远扬，惹得后院里主母和姨娘扯头花，老爷又是个不管事的，好几次气得家里老太太卧床不起。

又例如谁谁家的女儿貌美如花，提亲的人踏破门槛，奈何第一个订婚后不久马车坠崖死了，第二个起夜跌一跤晕过去那么碰巧头搭在尿桶溺死了，第三个更离谱，说是吃了个饭出门就死了。

当然谁也不知道他去青楼吃的什么饭。

那姑娘后来没人敢再提亲，媒人说是她脸上那颗痣把人家克死的。

天啊一颗痣能克死三个人，这样的奇人若是送去敌国和亲，大成统一天下指日可待！

“……只见那手起刀落间，柳县令连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寻了阎王去了。旁边的小妾丝毫未察，待到快天亮时觉得身边泛冷，点着烛火看时才发现床上满是凝固的血，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说书人将无恶不作的柳县令被暗杀的场景描述的绘声绘色，引得台下众人惊呼，一边又为这罪大恶极的柳县令之死拍手称快。

甚至还有人为这杀手吵了起来。

一人说：“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将人杀了？旁边还睡了人！”

另一人说：“你懂什么？莫不是你试过呢？”

那人回：“你比我懂，你当过杀手？”

这边嚷道：“那我不懂，人家就这样写呢你也要说？”

那人站起身来：“你不懂你在这说什么，搞得好像你懂一样！”

两方剑拔弩张，一个杯子还砸到了云眠星这边。

“嚯。”云眠星抬脚躲过那窜过来的杯子，这也能吵起来，不愧是闲人来的地方，大家没事吵两句也算是个消遣。

作为一名一般的正经杀手，她也很想上前讲两句，一般杀手确实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不一般的说不定真有那么厉害，但谁也没见过不是。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要到酉正了，云眠星假装害怕被那两人动手波及，从看热闹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夕阳懒懒地洒下暖色的光，云眠星悠悠地转过几个街角消失不见。街边的摊贩收拾着物件，腾出地方给即将到来的繁华夜市。

她再度出现时，已是一身夜行衣裹身，行走在京城某个大户人家的宅邸中。

树影掩映着他的身形，走廊上偶有仆人走过。

她悄悄来到了主院的隐蔽墙角处，这院子里有个大池塘，池塘里面的鲤鱼又大又肥，池边的盆栽也是欣欣向荣，尤其一棵金钱桔长得格外喜人。

院子主人的卧房还亮着灯，这让她多少有些顾忌。

等到夜深人静，她悄悄摸进了院子。

冷冽的寒光一闪，尖利的刀刃与柔软的布料碰撞。

“对不住啊，实在是有人拿钱要你们的命，我也不想的。”云眠星念了几句，“冤有头债有主，有怨气别找我。”

她割开了一个布袋，将里面的粉末撒进了池塘，又轻轻撒了些到金钱桔的盆里。

“这个月保底了，收工！”

完成了任务的她脚步也变得轻快，回阁时正赶上阁里听风楼最后一餐夜宵，苏淮秋在三楼等着她，桌上正中间是一只荷叶包鸡。

“回来啦，任务怎么样，还顺利吗？”苏淮秋边说边拿小刀切下一只鸡腿放到她面前的碗里。

“还好，像这种王家看不惯张家生意太好，托人找我们去把张家的锦鲤和金钱桔给毒死的任务可以多接一点，虽然钱不多但是事也少……这鸡火候真是刚好，一点不腻！”

“喜欢就多吃些。明日我也得空，到时候再一起吃饭？”

云眠星点头答应，“我回去让苍池和岑焱明早多买些你爱吃的。”

苏淮秋给她松了松发带，“对了，你们潜副堂主裴渊近日会有所调动，我同其他堂主商量等裴渊调走，让你当潜副堂主。”

“副堂主……裴哥这么快要走？”

“熠州那边等着他呢，你蓉姐姐也想早点和他一起。”

苏淮秋给她盛了碗清淡的青菜汤，又同她道：“潜堂中比你厉害的也不是没有，最后同意让你接位是大家对你的信任，你近日多去诫堂，让季叔多多‘照顾’你。”

云眠星苦了脸，碗里的鸡腿也不香了，“你这哪像是我九年的兄弟，像是我抢了你的钱似的！”又嘟囔道，“还是陆吾弟弟好，从不跟我讲这些。”

苏淮秋笑道：“你陆吾弟弟再好，如今也在华山上，离这十万八千里，我就在你跟前，你就是厌烦我九年，往后九十年我也一样烦着你。你要嫌我烦不如每日气我，让我早点气死归土，你陆吾弟弟还会回来陪着你。”

云眠星见他这样说话连忙哄他：“瞧你说得跟真的一样，我哪里嫌你烦了。我明日就去诫堂找季叔训练，争取早日赶上潜堂主，不负你和堂里兄弟们的信任。”

说着一脸正经地给他讲今日去到张府毒杀池塘的锦鲤是如何于心不忍，“那鱼儿可肥，有听风楼里的小猫儿那么大呢……诶你说这锦鲤是不是真的有用，要不在我院子里也挖个池塘养个五六七八条……”

“嗯……挖池塘夏日容易有蚊虫，你若真想养，明日我陪你去市场上买两条回来养在院子的缸里？”

“好！你去挑那锦鲤一定管用！”

230610：开始修文了，因为这本其实几年才写完，所以前后文风会有点不同orz，慢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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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客江干卷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