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倒映着不断绽放的烟花,持续的鞭炮声也盖不住湖边人们的欢声笑语。
小孩子拿着烟火棒互相追逐打闹,偶尔碰倒了路边摊贩们的家伙什,惹了几句笑骂,只回头说句别人听不清“对不起”,或是哈哈几声换个地方躲藏。
有舞龙队从街头舞到巷尾,配合着灵动的龙珠,末尾有人作精怪打扮讨赏钱,不少人图个新年彩头,往里扔了铜板,富裕些的则丢些碎银子。若运气好碰上大富之家出来游玩,指不定能得两颗金瓜子。
糖画摊子前,苏淮秋买了几个糖人,岑焱和霜至接过,一左一右驾着且缘就冲进人群玩去了。
“他俩还跟小孩子一样。”云眠星咬了口糖人,“这糖真甜,当小孩确实好。”
苏淮秋摸了摸她的头,“我们去也过去吧。”
“嗯。”
几刻钟前的陈宅,云眠星和陈凌蓉一个塞红包一个推红包。
“蓉姐姐,这红包太大了我不能要。”
“小星你我之间,连个红包还不能收么?姐姐也是盼了好久盼到你来这过年,哪想到今年这么忙招待不周,特意包大一点。”
“哪有什么招待不周,和我客气上了不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年年都挣钱,蓉姐姐听我的,意思一下就行。前两天我还收了你和裴哥那么贵重的生辰礼,真的太多啦!”
“真是的……”陈凌蓉推她不过,看向旁边坐着的裴渊,“你看戏呢,过来帮帮我倒是!”
“阿蓉算了,润堂两个堂主每年帮她挣钱,你还担心她没银子花么,担心她花不完还差不多。”
“她的是她的,我给是我给的,能混作一起说嘛。”
她见云眠星真没有收的意思,才背过身去抽出来几张银票,“现在可以收了吧?”
“收收收,谢谢蓉姐姐!”云眠星抱着陈凌蓉撒了会儿娇,“蓉姐姐,等下你真的不和我们去仰湖那边逛街吗?”
“你们好好玩,我这几天确实没时间,连阿裴都得在这边帮忙。不过那边集会会一直办到上元节,那之前我肯定有时间陪你逛一次,乖乖。”
“那……好吧,蓉姐姐不要太累了,有事尽管指使裴哥去做,累着他也不能累着你。”
裴渊跳起来,一把薅住她将她推出门去:“走吧你,白和你认识那么多年了,一天天的,背刺我倒是有一手。”
云眠星扒着门框:“要我是男儿身,轮得到你……”这时苏淮秋笑着捂住她的嘴将她拉了出去,“我们去接且缘吧。”
岑焱憋笑是专业的,霜至憋得脸都有些青了,趁苏淮秋和云眠星上了马车才将这口笑呼出来。
且缘烤着火发呆,听到门口响动,没想到云眠星几人会这时回来,还不由分说拉他出门,在风中走了两刻钟到仰湖,而后又被塞了个糖人,被两个人架着他游玩。
岑焱和霜至待他十分热情,不知情的人准会以为这几人是多年好友。
仰湖很大,湖中穿插了些桥廊,正中一座石桥将湖分为东西湖区,随着熠州发展也演变出了独特的风情样貌。
这片繁盛的区域离裴宅不过步行两刻钟,但云眠星还是第一次来。她没想到仰湖比想象中还要大,灯火通明,其中的人口音各有不同,还能看到不少异国人走过。
原本以为京城才是大成中心,集天下得一体,没想到熠州毫不逊色。
云眠星看花了眼,一时被湖边烟花吸引,一时为路边喷火的杂耍艺人惊呼,还有各式各样的异域美食与小玩意儿。
苏淮秋自是在旁边付钱,顺便吃几口她只尝过味道的小食。
异域美食也并不总是好吃的,云眠星没想到还能在这摊子上看到炸蜘蛛这般离奇的食物,摊子周边围了不少人,就是没有一个敢买来尝尝。
纵使千般好奇,她也没能下得了这个嘴,拉着苏淮秋看打火花去了。
官府特地让人在湖中靠近岸边的地方搭了个台子,这样湖边的人都能看到,也避免人多拥挤碰到打火花碰到的铁水。
戌时一到,台子上出现一个拿着块木板的赤膊男子,同伴将滚烫的铁水舀到木板上,他飞速扬手,一团铁水从空中下落,他看准时机用木板去击打那团铁水。
铁水顿时化为成千上万个璀璨火花,以男子为中心,四散开来。
离得近看得更为震撼,银色火花犹如万千星辰朝你奔赴,又飞速消逝在眼前。未待心中的遗憾落地,一朵新的、更大的火花在眼前绽放。
远处放着烟花,路边有人奏乐,眼前是盛大的银火花,让人恨不得长出几双眼睛将此景象尽收眼底。
云眠星摇着苏淮秋的胳膊,发出赞叹声:“哇!真好看!又一朵……好大的一朵!”她是恨不得亲身上阵去打火花,那一定比在旁边看到的更美。
然而一心只有打火花的她全然不知苏淮秋看的不是灿烂花火,而是满脸开心的她。
这场表演持续了一刻钟之久,云眠星的嘴巴“哇”得快合不上,她拉着苏淮秋挤出人群,“也不知道岑焱他们几个看到没有,若没看到就太可惜了。那边是什么?”
领头的拿着七色舞伞,引着一队衣着鲜艳的人前行。
其中一人转头过来,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朝这边看了一眼。
“是跳大傩的人。”苏淮秋微微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因为担心那些鬼面容易让她想到乐狂青,所以阁里一直有意无意没让她仔细看过傩戏。
云眠星显得毫不在意,“面具五颜六色的真好看,诶那边好像有卖简单些的面具给游客,我们也去买两个嘛。”
“好。”苏淮秋见她没有异样,便放下心来。
那队人随着鞭炮声热热闹闹到了一处围好的空地,显然也是官府安排的表演,很快吸引到了一大批人过来观看。
云眠星选了两张富有特色的面具付了钱,一个做成了虎面,一个则是兔面。因着买面具耽误了些时间,两人没能占到个好位置看傩戏。
开场是《送冬迎春》,讲的是春神驱赶冬日藏在冰雪里的邪祟的故事。
一群邪祟开始又唱又跳,等到春神上场后便四处乱窜,时不时吓唬下旁边的小孩,惹得好几个孩子哇哇大哭。这时春神便拿着绳索,将邪祟捆作一团,用鞭子把他们赶到墙后面,再跳着欢呼,以示接下来的一年将会平安顺遂。
春神驱赶完邪祟后,就朝周围洒了一把红纸包的饴糖,之前被吓哭的小孩吃了糖又开心起来。云眠星也手快接了颗给苏淮秋吃,算得了个好彩头。
之后则是点状元、升官、发财这类固定节目。
云眠星听不太懂戏里的唱词,只能是看个乐呵,有几个傩神的面具居然有机关可以控制嘴巴开合,眼珠左右上下转动,比一般的面具戏精巧很多。
几场戏后扮演傩神的人开始在空地跳舞,围着的绳子也被解开,大家拉着同伴,不管会不会跳都进去蹦跶起来,图一个热闹的氛围。
云眠星被这气氛感染,拉着苏淮秋进了人群。
灯火映着云眠星的面具,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乐声,鼻腔中弥漫着火药与食物香气混合的味道。苏淮秋却在此刻微醺,一种奇异的感觉充盈着全身,让他又放松又紧张。
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他的手中空了。
他僵硬地站着,手还有着她的余温。他很快回神,在人群中寻找那张绘制着虎头的面具。只是,所有人的面具在他眼中都变成了同一种,摇来晃去,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他茫然无措,夹杂着一丝清醒的痛苦,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漫长的梦境,自己一身单衣站在冰冷的河水里,等待命运的推手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云眠星正拉着苏淮秋模仿跳大傩时感觉被人撞了下,眼前就换了个人。
青面獠牙,脸颊两侧画着火焰纹路,下巴贴了几络红胡子,看起来古怪又搞笑。
是方才扮演春神的傩面。
云眠星暗暗用力,想把手抽出来,却怎么也使不上劲,身体也好像被控制一般跟着这人的节奏摆动,更可怕的是她没有升起一点警惕心,周围的人好像也没注意到他们。
“你是谁?”她问道。
春神歪头,并没有回答。
“你想干什么?”
春神只是拉着她跳大傩,节奏愈发快起来。
“你是……师父吗?”云眠星心底酸涩,声音都有些颤抖。
傩面的嘴巴开合了两下,依旧没有出声。
直到乐声停下,这人凑到云眠星耳边,说了句:“再见。”之后他的身影便隐没在人潮中。
尽管隔着面具,云眠星也听出这不是乐狂青的声音。
僵硬的手再次被握住,苏淮秋抬头看见那张虎面具歪在一边,露出了云眠星的半张脸。
“刚才你去哪里了?”她有些后怕,“我被春神拉着跳舞,动也动不了。你的手怎么这般凉,冷也不知道揣怀里暖暖,生冻疮可就有你难受的。”
苏淮秋的手动了动,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了眼前人。
好温暖。
这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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