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结束才十点多，林知余直接回了家。

大四开学后，她基本没回过学校。实习公司离家更近，住在家里能省下不少通勤成本。

今天是工作日，她给自己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回去上班。

刚打开门，就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翻箱倒柜的声音。

这是进贼了？

林知余握着手机的手蠢蠢欲动，几乎就要按下报警电话。

忽然，一个锡纸烫印花裙的中年女人从她的卧室冲出来，大喊道，“林苹果，你房间的垃圾太多了！”

“知道了，我会收拾的。”林知余松了口气，这才慢悠悠地换鞋。

“知道什么知道，不用说了，我都给你扔了。都十几年前的东西了。”一边走回卧室。

“别扔啊，我有用的。”

老妈从房里拖出一个黑色塑料袋，夸张道，“小时候用过的尿布还要不要啊。”

“这里面装的都是什么啊？”

林知余扯起塑料袋的一角，好奇地问。

她房间里有这么多垃圾吗？

越想越不对劲，她走进卧室，从里到外搜寻了一边。

高中的笔记本不见了，收集的奶茶袋子找不着了，养死的多肉消失了，还有——

她床头上的东西呢？！

林知余奔出卧室，拽住老妈手里的袋子，“我的娃娃呢？”

“你都多大了，还玩这个啊。”老妈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穿着蕾丝蓬蓬裙的洋娃娃，“而且这娃娃不是坏了吗？”

“这是别人的，我还得还回去。”林知余二话不说，一把夺过。

“哪有东西借十年的？人家早就忘了。”

“你不懂。”无视老妈的抱怨，林知余把娃娃摆回床头上。

“你说你，宝贝个什么劲儿？”

老妈立在门边，回忆道，“要不是这个娃娃，你能挨你爸的打吗？我们家也不至于……”

“你要是想他了，可以去找他复合，我不拦着。”林知余转身，叉着腰，“但请不要把你们离婚的原因推到我身上。”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母亲走后，林知余关了门，拉开了窗。

她按了按洋娃娃背后的按钮，洋娃娃没有唱歌。从三年前的某一天开始，它就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她是下意识这么做的，听娃娃唱歌早就成为了她心烦意乱时安慰自己的一个习惯。

尽管，这个娃娃的由来坎坷又难堪。

娃娃被弄坏时，林知余很想弥补。

她应该说我会修好娃娃，或者，我会赔你钱的。

但无论她怎么努力，说出来的话都只有对不起。

最后，夏允闲让她收下了娃娃。

原因是，她不需要坏掉的玩具。这个娃娃虽然贵，但对她来说根本无所谓。

如果林知余实在过意不去，就用自己的娃娃交换。

可是在场的人哪个不知道，两者相差的价值有多大。

当时，自尊使林知余做出承诺，说一定会修好娃娃还给她。

这件事林知余没有告诉父母，娃娃也被她藏在衣柜里。

可是纸包不住火。

短短一周后，事情就暴露了。

那天林知余一回家，就被暴躁的父亲一巴掌扇到地上。

娃娃被甩到她面前。

“哪儿偷的？！”

林知余跪在地上，给自己辩解：“我和别人换的。”

“还不承认？”男人气得在客厅焦躁地踱步，最后从房间里拿了条皮带出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不说？”

林知余咬咬牙，一双眼睛倔强地死盯着她的父亲，“我同学送我的，她家很有钱，有一柜子这样的娃娃。”

“胡说八道。”男人用皮带指着她，脸上满是权威被挑战的愤怒，“你哪里高攀得上那么富贵的人家？”

“我没有说谎，你凭什么冤枉我？”林知余委屈地说。

“那你说说，那个同学姓什么叫什么？我去你班上问问，有没有这回事！”

“她……”

林知余一下子说不上来了。

男人易怒且冲动，说这些话绝不是吓唬她。他是真的会去学校找人的。

如果告诉他夏允闲的名字和聚会的事，他再去学校打听一下，那男人就会知道她是弄坏了别人的东西，才把被人家嫌弃的“垃圾”带回了家。

到时候，面子大过天的男人并不会为自己冤枉她而道歉弥补。

他一定会怪她丢了他的脸。怪她虚荣想攀高枝才惹出祸端。

那时，她依旧少不了一顿打骂。

更糟糕的是，不管真相如何，男人去学校找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有个什么样的父亲，她的家庭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八卦，同情的眼神会像阴影一样笼罩着她。

林知余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你打我吧。”她说。

男人气不打一处出来，“你你你”好几声，没说出什么威慑性的话，只能挥舞皮带，以捡起外强中干的气势。

皮带没有打在林知余身上。

前两道是打偏了，后面的，被买菜回家的妈妈拦下了。

但她还是被男人踹了好几脚。

“你先回房间。”妈妈挡着男人挥舞的手脚，一边对她说。

林知余立马抓起娃娃回了卧室，并锁上了门。

房子的隔音效果很不好。

林知余察觉到，这次“爸爸打她，她还嘴，妈妈拦下”的戏码没有像以前一样，回归一个息事宁人的结局。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妈妈开始劝爸爸，不知说到什么话题，男人又嚷嚷起来。

母亲突然沉默，半分钟后，又说了什么话，语气冷淡失望，一点没有刚才的逆来顺受。

接着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夹杂着扔东西的声音。

这场战争终止于一道巨大的撞击声，那声音伴随着玻璃破裂的哗啦声，和电线损坏的滋滋声。

林知余推开门，看见客厅的电视上多了个坑。

——那是全家最贵的电器。

***

林知余拉开卧室门。

这是妈妈在她大学所在城市买的新房子，所以这里没有坏掉的电视机和离婚协议。

她看到的是一个大大的黑色塑料袋。

里面装着高中的理综笔记，各种大小的奶茶袋，和她养死的多肉。

留着它们的原因就两个字，省钱。

理综笔记是她高考后给人做家教攒学费的工具。

奶茶袋实用，结实，体面。可以将一个没钱买奢侈包包的普通人，伪装成一个高消费会享受的都市丽人。

多肉是小区超市做活动，消费满多少金额送的。爱花的老板娘说，只要你领的多肉开了花，就送一张666元的购物卡。

林知余严重怀疑老板骗了她。

这些习惯都是和妈妈独自生活时，她为了减轻母亲负担，有意无意养成的。

后来日子好过了想改，也改不掉了。

为了她这个“陋习”，母亲念叨过她很多次。

这次，黑色塑料袋被母亲故意放在她门口，扔或不扔、改或不改的权利也还给了她。

良久，她站起身，把塑料袋拖回房间。

走到床头，她拿起坏掉的旧娃娃，一起扔进了塑料袋里。

扔垃圾回来，母亲已经做好了午饭，喊她快来吃。

林知余笑了笑，撒娇道，“真好吃，妈我要天天吃你做的饭。”

“还天天吃，妈妈老了就做不动了。”

“那我就请人给我们做，那时候我一定赚了很多钱，我要请最贵的厨师。”

“说的对，赚了钱就是拿来享受的，别整天精打细算的。”

听出母亲话里的劝导，林知余歪了歪脑袋，叛逆道，“还是先等我赚到那么多钱吧。”

老妈伸出筷子，作势要打她的脑袋。

林知余轻松躲过，给母亲碗里夹了块肉。

饭吃到一半，手机铃响了。

林知余以为是实习的公司打来的，接起来一听，那边却说自己是某某证券的HR，问她今天为什么不来面试。

林知余满头问号，“你们不是已经把我淘汰了吗？”

“我的同事说他今天并没有见到您。林小姐，你是不是弄错了日期？”

不会吧？

林知余依旧困惑，一时忘了答话。

那边又叫了她一声。

林知余赶忙咽下喉咙里的“没有”，顺着对方的杆子就往上爬，“也许是吧，能重新安排时间面试吗？麻烦你了。”

“不好意思，公司的规定是过时不候，所以你已经不在候选人名单里了。”

“那你们给我打电话是……”林知余问。

“例行确认。”对方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这边就挂了。祝你早日找到满意的工作，再见。”

林知余听着手机里的嘟嘟声，一点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今天的运气真是没谁了，一波三折，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跟坐过山车一样。

以为没机会了，又给她希望，结果还是失望。

她看着息屏的手机，另一只手同时指着，“再给你一次反转的机会，三、二、一点五、……”

没想到，手机竟然真的奇迹般亮了起来。

但屏幕上是另一串陌生号码。

“喂？”

“你好，是林知余小姐吗？”

“我是，你有什么事吗？”

“我是添星娱乐公司的小欧，你在我们这里留下一份简历，我们沐总经理看到了，她对你很感兴趣。”

“是吗……”

林知余完全不记得这个公司的名字，也直觉自己不会脑抽到去娱乐公司应聘。但她投的简历太多，说不定广撒网的时候，有那么一两件正好投错了位置。

“所以我被录用了？”林知余问，“哪个职位，策划还是公关啊？”

那边沉思了一会儿，“这个……我们总经理会亲自告诉你的，您来了就知道了。”

“行。什么时候？还有，请问你们公司的地址是哪里？”

不管怎么样，这都是送上门的offer，先去看看情况再做决定也不迟。

“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对方报了一串有点耳熟的地址，提醒她，“我们公司非常注重着装，请你——”

“穿正装吗？没问题。”

“不是的哈，”对面笑了笑道，“怎么漂亮怎么穿。”

挂断电话，林知余看着刚才记下的备忘，忽然想起来了。

这地址不就是她今天去过的那栋大厦附近吗？

难道，她被星探发现了？

林知余挂了电话，走到餐桌旁妈妈身后，双手扶住老妈肩膀，问了一个有点异想天开的问题。

“妈，如果我去当女明星，你还会认我吗？”

路女士打了一下她的手。

“做什么梦呢，快去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