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也，演得好。”何西寺不吝啬于自己的赞美，缓缓踱步过去，“我看到了我心目中的聂政。不管过去如何，至少这一刻，我看到了。”

陈介然此刻脸色大变，连忙强自镇定，换了一副笑脸道：“何导好，我就说姜老师戏很好，叫他在指导我。”

姜也愣愣的，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何西寺走到他身旁，亲自扶着他坐下，眼神才渐渐聚焦：“导演。”

何西寺朝他露出肯定的微笑，轻声道：“我知道，不用说，我都知道。”

然后转头，对陈介然道：“介然，你也辛苦了。”

“不辛苦，身为演员嘛，应该的。”陈介然挠挠头，连忙将椅子推出来，“何导，您坐。”

“没事，我飞机上车上坐了一路，站站也好。”何西寺抬手挡住他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笑道，“介然，我听说你你在这边培训，还要去杨导那边赶他的拍摄，挺累的吧？”

陈介然如遭雷击，但很快又装聋作哑：“何导您说什么呢，什么杨导什么拍摄，我没听懂。”

何西寺叹了口气：“杨瑞廷导演的科幻新戏啊！他不是最近也在东方影都架影棚吗？我刚跟他通完电话，你别说你现在得了健忘症，杨导可不愿意。”

陈介然僵笑道：“何导，我也是被公司逼的，我们公司几十号工作人员都指着我吃饭呢，何况咱们这边还只是培训阶段，他那边已经快拍完了……”

“打住！没事的，我就是听说了，关心你两句。王总不是说了吗，这部戏点了你的名，是要捧你的。”何西寺语气寻常，似乎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感情，“当初你这个角色是唯一连戏都没试就定了的，我不是也没说什么吗。”

“这样吗……”陈介然哈哈笑着，被人当众点出来着实有些尴尬，“还是对不起啊何导，我的错，我不……”

啪的一声，何西寺将手里的矿泉水瓶猛砸到地上。惊得周围人都是一个激灵。

“对不起，手滑了。”他和颜悦色地解释完，从地上捡起水瓶，随即轻描淡写道，“介然，麻烦你跟王总说一声，我这庙小，供不起你们这尊大佛，你往后不用来了。”

陈介然脸色青红交错，此刻恨不得给何西寺跪下。

最后他扑通一声，双膝一软，真的跪到了何西寺面前，抓住他的胳膊，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导演……”

“你有适合发挥的地方，本来名气也很大了，不需要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导演去提携，也不需要我这部周期特别长、要求特别刁钻的戏扶持。”何西寺根本不看他，语气还是很稳定，“王总那边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让他来找我，大不了这部戏我让贤，谁愿意拍谁拍吧，我年纪大了，也没有意见。”

陈介然唯唯诺诺，不敢出声，连眼泪都不敢擦。

“你起来吧，男子汉大丈夫，不要这样婆婆妈妈的。过会儿我跟你经纪人说一声，你今天走就行，安安心心住到杨导那边去，好好拍他的戏，知道吗？挺不错的苗子，非要这么瞎搞，我告诉你，你沉不住气静不下心来去钻研戏，这辈子演员这条路可就真的走到头了！”

撂完这几句狠话，何西寺把残局交给姗姗来迟的副导演，对姜也眨了眨眼：“走，我们换个地方聊。”

姜也点头，拖着沉重的步伐，捂着肋部，跟何西寺出去。

两人也没走远，径直进了对门的一间空房间，那房间迎面就是一个挺大的露台。何西寺带着他走到露台上，在铺设的人工草皮上席地而坐，自顾自点燃了烟。

“难吗？”他抽了几口才问对面倚墙坐着的年轻男演员。

“还行。”姜也轻扯嘴角，后脑抵着墙壁，强忍着没去摸肋部，“还可以忍。”

何西寺哼笑一声，摇摇头：“脑壳够硬，我看应该再让你跪个百八十次才行。”

姜也也跟着笑，笑到最后，嘴角僵得竟然扯不下来。肋骨被笑意扯得生疼，疼得他不由皱起眉头。

“我刚出来混的时候，拍电影谁不是拿命在拍？磕几个头而已，没有随时没道理地把你换掉很不错了。”

“何导看来年轻时也没少磕头。”

“你小子，胆子大了啊，还敢这样跟我说话。”

姜也只是笑：“何导是性情中人，怎么会怪我一个小辈呢？”

何西寺无奈地耸肩，最后拍拍他：“好好干啊姜也，这段培训期如果能拿个高分证明一下自己，那么聂政也未尝不能是你的。”

姜也看着他，没有说话，嘴唇和手指却微不可闻地颤抖起来。细长的眼睛漆黑中闪着点点星光，却亮过午后的阳光。

没人知道他为此付出了多少，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拼。

但此刻，一如寻常的27年时光，他那漫长的不动声色的咬牙坚持，前半部分是为求生，后半部分是为真爱，终于令时间为之动容，也为他自己赢得了真正的机会。

“何导，说话要算数，一言为定。”

就这样，在这个寻常的三月午后，他与何西寺握手，达成了一项君子协定。

与此同时，梁清念匆匆穿过走廊，连声招呼都不打，猛然推开谭千渝办公室的门，不客气地扯过把椅子一屁股坐到她对面。

“谭千渝，谭总，你什么意思？你就这样对待我这么一个从公司创立之初就跟着你的老员工吗？”

谭千渝刚刚打完电话，闻言抬起头来，对她露出得体微笑：“有什么问题吗？”

“哦，对姜也你就听之任之，随便就放人了，对我，就向我搞什么天价索赔。什么意思啊？看我不顺眼？”梁清念气得柳眉倒竖，“1500万呢，你当我是印钞机吗，能随随便便给你吐出1000万来！”

“那很简单啊，不要解约就好了。我也不是做慈善的，没道理自己辛辛苦苦带出来的艺人这么轻易就拱手让人。”

谭千渝的笑容依旧无懈可击，看向她的眼神平直冷静。

“你……你这跟之前那个臭名昭著的狗仔有什么区别？”

“那你就庆幸我手握你一大堆实锤，还只是找你要了一个合理范围的索赔吧。”

梁清念气结：“什么意思？这事儿好好谈也谈不拢了呗？你还要威胁我，你手段怎么这么脏呢？”

“早告诉你在业内混要老实拍戏，踏实做人，你不听，以为我跟你闹着玩吗？作为女演员，外界对你的道德要求只会高不会低，不管好自己，火了等着被人挖黑历史吗？”

“现在没人挖，除了你！我发现了，谭千渝，你就是偏心，以前姜也在公司明着偏向他，姜也不在了也不记得我的好，我为公司做牛做马也五年了，我容易么我！”

谭千渝莫名其妙：“好端端的说你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管！你不放我走我就哭给你看！”

谭千渝被她的胡搅蛮缠搞得头疼，立即道：“你不是已经谈好公司了吗？新经纪公司财大气粗的，为你花个1000万是很难的事吗？”

梁清念干嚎的那一嗓子卡在喉咙里，又用力清了清，小声嘟囔：“能省一点是一点呗。”

谭千渝谆谆教导：“这就跟谈恋爱一样，能给你花钱的才是看重你的，连这点钱都舍不得给你花，明显是不看好你后续的发展潜力。觉得你挣不到那么多钱，这样的公司你敢去？”

梁清念无视她的洗脑，只盯着她咬牙切齿道：“我就问你，我要走一定会被你索赔吗？”

“对，咱们一切按合同来，走法律流程。我对事不对人，你要不自己与新东家协商了直接交，要不咱们就打官司，反正我的目标也不高，在7月份你合同到期前咱们就正常走流程，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不过我劝你想好，这4个月没曝光没通告没戏拍，可能对你同样难熬。”

梁清念真是要被她气死。眼圈都不禁开始发红，随即拿脚用力剁了剁地板，怒骂了句：“天下老板一般黑！”然后气势汹汹地走了。

或许是她摔门时声音太大，震得整个职场都是一片嗡嗡声。不一会儿，陶西岫轻轻敲门，将脑袋探进来。

“谭总，你还好吗？”担忧的眼神让人无法忽视。

“没事儿，你怎么还在这儿？不是要去曾新元的片场拍戏吗？”

“今天出外景，就在城南区，很近。我不用去那么早。”他心安理得地推开门，整个身子都钻进来。

见他仿佛一直在酝酿什么，谭千渝出声催促：“有事儿吗？”

“就是有点好奇，外界都在传您跟姜也哥……”

“怎么了？”她没有否认却也没有承认，只是放下手里的ipad，抬头望向他。

陶西岫脸颊微微发红，手放在门把手上，无意识地在扭动：“我……如果只是谣传的话，我……我能追你吗？”

谭千渝啼笑皆非，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更加认真地注视着他。

这样直接的眼神却让他有被烫到的错觉，连忙移开视线，声如蚊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很久以前，我们见过的。”

“南星，对不对？”

“你还记得？”他的眼睛突然亮了。

“不是我，”她笑了笑，“是姜也提醒的我，他还记得你。”

那双小鹿似的眼睛立即黯淡了下去：“这样啊。”

“你太小了，而且是我的艺人，我觉得不太合适。你适合年轻活泼点的姑娘。”

“可是适合和喜欢，又不是一码事……”

“我知道。”她笑盈盈地点头，“所以我说，我不记得了。”

陶西岫咬咬唇，忽然又道：“如果我说，我说……我可以帮你解决公司危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