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凌晨四点,封路凛洗完澡,把浴巾往腰上一拴,肩膀搭件卫衣,顶着浑身湿气,上楼去睡觉了。
窗外天还黑着,四周过分安静。
封路凛吹了头发躺在床上,眉骨处的伤口不慎沾水,疼得肿胀。
他全身上下累到快散架,但近十年来都已习惯了这种强度。每次凌晨躺好,他都觉得好像才九十点,还能睡一整天。
封路凛翻身,掏出枕头底下的手机,再把床头柜上的警服翻出来,从兜里拿了张纸条。
他把纸条夹在指缝之间,眯着眼看。
上边儿是大年三十那晚上……风堂留的手机号。
封路凛开了机,发一条信息过去:明晚。护城河,路巡。
——信息送达。
封路凛紧盯屏幕看了好一会儿,等那光暗下去,才把手机又关掉塞回枕头底。
护城河在他的辖区内,所以从他来到这个城市开始,就来来回回去过很多次。
但他倒是很少晚上从那边过,因为那边晚上几乎都是喝酒唱歌的年轻人。路上查违章、贴罚单的工作量烦琐,上级更愿意让他去做郊区临检查车,或者夜里查酒驾的工作。
封路凛一闭眼,想起风堂那样子,又想起封万刚的告诫。他翻了身把被褥压到身下,狠吸一口空气中的凉意,喉结滚动。
护城河边是市里酒吧娱乐场所最为集中的一条街道,大部分都是年轻人的聚集地。风堂虽然这几年性子收敛了些,但还是免不了呼朋唤友地来玩。
更何况,他今早一起床,就看到了那条短信。
短短七个字。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就觉得是封路凛发的……真的有种。
一想起这,风堂就犯气。大年初一,他乖乖地跑去区上交罚款,结果人家说可以当场缴付,气得他在所里晃悠了半天,也没见着这人半个影子。
还明天见?见个屁。
前几天封路凛冒险用摩托车拦截超载大货车进城的事情,在市里传得沸沸扬扬。上边儿说要给表彰,风堂也无聊到看微信群里闹腾了一上午。
全都在吹这个新调过来的交警有多帅,多爷们儿,风堂虽然心里五味杂陈,但确实多了些敬佩。
看着是正气凛然没错,也尽职尽责。但估计皮下还是只狼,咬人不带血那种!
收了思绪,风堂被贺情一个急刹车踩得差点儿撞挡风玻璃上,抬头看窗外的街道上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围在一处处霓虹招牌下,烟雾缭绕,嬉笑打闹。
夜风过,马路上都被七彩灯映射出迷幻感。
风堂眯起眼,看着贺情瞎捣鼓倒车系统。
“别乱停车,这段儿管控得严。你这车要给剐了,我看你今晚不把我掐死。”他警惕性特别高,说完去拿贺情的车钥匙过来在掌心里握好,朝四周望望。
自从他上次被封路凛贴了单后,他在区上不论到哪里玩都监督自己,也监督朋友,整个一遵纪守法的好市民。再坚持一个月,他能去申请一面锦旗挂在脑门儿上。
“我说,”贺情走过去搭他肩膀,“就被贴了那么一次,你怕交警?”
风堂冷笑:“贺小纯情,我看就你这德行,科一考了四遍才过吧?”
贺情一瞪眼:“你别跟我提这茬!”
风堂懒得理他,锁好车门,去检查车旁边那根停车线是不是划得好好的。这要是一不留神看错了,贺情被扣几分,今儿晚上大家都别想睡觉。
他自己的车也有人帮着开过来了,就挨着停得不远。
车身隐在暗处,乍一看还不太明显。
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走进酒吧,里边儿正打得火热。
电音节奏一**地往风堂脑门儿上冲,伴乐混杂着热浪席卷而来,抖动着,汹涌着,不断刺激着每个人苏醒在深夜里的躁动因子。
“我操。”贺情抬眼,看到台上钢管边没穿上衣的外国裸男,没忍住闭上眼,小声嘀咕,“你没说有seqing表演啊。”
风堂每次看到他这样就忍不住想逗他:“人家是正经脱衣舞,你快看!”
“看屁啊。”贺情恼他,欲哭无泪,这回去不得被自己男朋友给削死?
这儿以前不是清吧吗,怎么开始搞慢摇了?
风堂正想让他多看几眼,那边卡座上兰洲就站起来招手了,黑丝绒沙发上刚好坐了两个小男生,眉眼清秀,穿得像大学生,还真是风堂以前喜欢的款。
两个人埋着头就往人堆里过,好不容易挤过去了,这才看清楚卡座上就他们五个人,一个女孩儿都没有。
风堂朝兰洲惊讶道:“全是男的?”
“今天不是陪你们俩喝吗?贺小情,你开车了没?等会儿找个代驾,你别躲我的酒,这都多久没聚一块儿不醉不归了……”
兰洲边说边倒酒,朝点过来的两个小男生使眼色:“一边一个。”
那两个倒也不客气,一个靠在风堂身边,一个一屁股坐贺情腿上。贺情一激灵,猛地往后退一步站起来,瞪着兰洲:“干吗啊?!”
“小关!你这么实诚做什么?我说的一边儿一个,是说给堂少一边儿搂上一个!”兰洲自己话没说清楚,理亏,给自己倒了杯酒,眯着眼笑:“贺少早有主了。”
风堂不能不买他的面子,被靠得浑身僵硬,闷闷出声:“你还特意给我准备人?”
“这不是看你这几年太独,老一个人在外边奔波嘛。兄弟辛苦。”兰洲说完,敬他一杯。
兰洲挑的人大多都不错,今天带的这两个“小关门小合上”的,看着也还行,算长得好看的。但是风堂喝了几杯莫吉托下肚,醉意上来了点儿,盯着左边这位的侧脸细看,再看看右边的……都是一对睫毛卷翘着,鼻梁秀挺,唇红齿白。
他看着看着,还真就没了多少兴致。
风堂搭在他们肩膀上的手慢慢放下来,忽然烦躁。他叼了根烟在嘴里,小关利索地凑过来点上,笑着问他:“你怎么了?”
“没什么,”风堂拿过打火机在手里玩,眼瞧着火苗一簇接着一簇往外冲,“手酸。”
小关笑得特温柔:“手酸我给你捏捏。”
手刚一被接触到,风堂觉得不自在,连忙推托:“不了不了。”
快别捏了。
现在对这些套路和暗示,风堂简直有点过敏。
“怎么回事啊,堂少。”小关笑不出来了,“圈里都说你以前不这样。”
都什么称呼啊……
风堂一听这话,头痛。他站起身来,把烟扔在烟灰缸里摁灭,抹一把脸,不耐道:“我以前哪样?我保守得很。”
他说这话时侧着脸,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睫毛可比他印象中那些小少年长翘得多。
风堂没出来玩有好一阵,太久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应付不下来。他长舒一口气,坐回沙发上,心中暗骂这沙发软得他整个人都快陷下去,跟**窟似的。
他看着这热闹的环境,嗨爆的气氛,空气中散发的yu望之味,以及一个个寂寞的人,忽然开始反思自己前几年都玩了些什么。
相拥的时候个个真心,牵手的时候个个喊宝贝,走马观花,逍遥至极。到最后,的确是镜花水月,一批一批地换,什么都没捞着。
看风堂边喝酒边发呆,贺情捏过他耳朵,特认真地提醒他:“市区很小,不要乱搞!”
风堂任他捏着,眼瞧着酒杯已空,转过身去拎瓶子。他才饮过青柠莫吉托的唇角还留了甜味儿:“人间有真情,可我没有。”
他说完,带着些自暴自弃的语气,转头去看兰洲只倒了一点儿的酒杯,朗声笑他:“你养鱼呢?满上!”
贺情开了车,滴酒不沾,几局完毕,他被连着灌下好几瓶可乐,肚子都喝得鼓胀起来。
玩得差不多了,他们两个人扶着喝多的兰洲摇摇晃晃地出了酒吧。风堂酒量很好,几乎清醒着,和贺情一人架一边,毫不费力地就把兰洲弄上贺情的车。
风堂抹了把脸,看兰洲仰面躺在座椅上,便把贺情跑车窗户摁开:“你先看着他。我去酒吧那儿便利店要点醒酒的。”
贺情点点头,风堂转身就去过马路。
远处街角尽头拐来两三辆巡逻的警用摩托,红蓝相间的光特别显眼。风堂脚下一滞,不免有了兴趣,回过头就看到为首的是个小年轻,后边儿跟了辆双人警摩,再往后……
他果然看到骑在最后边的封路凛。那人正垮着一张全世界欠他几千万的脸,把摩托车往街道边上一靠,一步跨下来。
封路凛先是安排好队员去疏通前方路口拥堵,再掏了胸前的本子摁笔,开始处理公事。
风堂还没走进酒吧,贺情老远就看着封路凛抄了本子从街角一辆辆查过来,一拍脑门儿:“我靠!这段路是不是不能停车啊?怎么有交警在抄牌照?”
兰洲被贺情这一惊一乍吼得酒都醒了,连忙掀开蝴蝶型车门,朝着街对面喊:“风堂!上车!”
“上什么上!我这车只能坐俩!”贺情说。
兰洲这一嗓子吼得太大声,封路凛也是个耳朵灵的,慢悠悠抬头往这边看。一辆跑车上坐了两个男人,他都瞧着面生。但矮一点的那位,喊出口的名字他倒是熟。
见封路凛夹了警棍,挨着抄下一辆车的牌照,贺情踩刹车去点火,朝兰洲说:“操,不管他了!我们先跑!”
兰洲在一边儿瞠目结舌:“不是吧?我们就这么把风堂扔了?”
“死一个总比死一双好吧?况且那交警……我看风堂他巴不得被抓一次。”贺情方向盘一打,看四周没有车挡路,趁着封路凛去摩托上拿警用POS机转身了,油门一踩,走为上策!
风堂刚从街对面小步跑到自己车前,就眼看着贺情开车走了,简直石化在原地。
他心中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都多少年了,贺情这兔崽子怎么还这缺德样!不过也是,要是今天贺情不走,遭扣分的就是两个人。
不远处,封路凛拎着警用POS机走过来,把警棍拴紧了,直截了当地问:“那两个,是你兄弟?”
风堂咳嗽一声,靠在自己车门上,脸不红心不跳:“不是。”
封路凛心里一乐,表面上还是绷着。他冷着脸伸手扶在警棍上,看得风堂心里一咯噔,怕今晚遇到个暴力执法的,拿棍子抽自己。
工作时间,封路凛也懒得跟他废话,依照规定敬了个礼,语气不容置喙:“麻烦您转告您兄弟,几万的五菱宏光我贴,上千万的迈凯伦P1我也贴。下次再逮着乱停放机动车,我调执法记录仪。”
风堂很少听到有人这么跟自己讲话,更何况是扯到贺情的。他有些不满:“我跟他是铁哥们儿,进传销都得第一个拉他那种好。他及时挪车走了,就算改过!你对我有意见,别公报私仇。”
“我跟你,私仇?怎么着,计划在市里飙车,怕我拦你?”
封路凛的眼神太过于锐利,风堂被看得犯怵。但他底气还是足,张嘴回一句:“谁在市里飙过车?你少诽谤我。”
怎么连自己的以前都了解得这么清楚?风堂有些紧张,两个人才碰了两次面,就都把对方的底子摸清楚了?
被回了句嘴的男人笑一声,压低眉眼,说:“贺情都跑了,你怎么不跑?挺欠收拾。”
兄弟的名字被直接点出来,风堂也不甘示弱:“做错事勇于承担,这不是你说的吗?”
成天还不就是你们这些作乱的给我们找事。封路凛吞了这句话,懒得刺激他,低头往本子上记什么。
风堂偷瞄想看,封路凛侧过去挡了点儿,问他:“你今晚怎么来这里了?”
他一问,风堂差点儿脱口而出真正原因,想起那条短信,浑身不自在:“关你屁事。”
封路凛闻言眉头一跳,假装撕页,手指在风堂的额间戳了一下,戳得风堂直喊疼,捂着额头骂他:“你干吗啊?”
封路凛正眼都不瞧他:“贴单儿啊。”
风堂在大脑混乱间以为封路凛是真的又要罚:“这儿不是可以停吗?那么大一根线涂在地上,你……”
“你超速了。”封路凛说。
他也没多解释,听得风堂总感觉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这人连说话的语气都随性,懒懒散散的,又带着别样的磁性低沉。风堂承认,那一瞬间他有点儿恍惚,但很快又被理智给拨了回来:“你倒是说说,我超哪门子速?”
“你猜。”封路凛侧过身子把警用POS机别在了腰后,写了张罚单给他,说,“这段路确实禁停,你们不看路标的吗?你刷卡还是现金?”
“付现。”
风堂说完,扬起头来。他下颌顺着鼻尖的弧度,都带了路灯铺泻的金色光泽。
他停顿半秒,继续笑着说:“不过,如果封警官要多收点罚款……我也不介意。”
他说完最后一句时,抬眼看封路凛的目光很是挑衅,暧昧玩味之意十分明显,看得封路凛一滞,垂下眼瞧他,薄唇紧抿成线。
这话讲得风堂爽快极了。
就封路凛这段位,还想撩他?算了吧。
“才不过见了两面,胆子够大。”封路凛一张脸沉下来,肩灯闪得晃眼,笑了,“你就这么确定我喜欢男人?”
“所以说,”风堂继续道,“你先想想,要不要得起我。”
明明是根正苗红的乖巧相,一抬头看人,眼神里的散漫与傲气,却衬得他像一头兽。
风堂一笑,唇角露个梨涡——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他这正在回忆,想起昨天好像有哪个手下给自己通过电话,说收件箱有资料,他打开手机收件箱,翻了半天才翻到封路凛的简历。
说是封路凛以前是在地方单位里混出来的。他在北方学过飞,后来出过事故,身上带伤,飞不了了,从军校毕业了退下来就回老家做通信兵,今年才调到市里来。年纪比自己就大个三岁,已经是市中心区里一支外勤巡逻队队长了。
当时他随手转发给贺情看,贺情那边直接一个电话打过来:“你他妈变态啊?”
风堂气晕了,没想明白是自己没醒酒还是贺情没睡醒:“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明白吗?”
贺情哼哼唧唧的:“我看啊,你别招惹他了……人风里来雨里去的,哪有心思陪你玩啊。你给自己积点德成吗?不过他可比你以前那些个莫名其妙的有意思多了。”
风堂把电话挂了,而贺情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机愣了会儿神,风堂的微信名都还是一个“玩”字,点进去相册个人简介是“拒绝再玩”,这不自相矛盾吗?
那会儿贺情还说他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哪路神仙来都救不了。
“风堂。”
思绪一下被唤回来,风堂猛地往后退一步,眼底被红□□光映得模糊。他只感觉到比他高了将近五厘米的封路凛,低下了头。
寒夜里,男人的吐息温热极了。
封路凛那嗓音讲话像是刀锋镌刻过,字字带力,特别是那个“风”字,咬得很重。
“那你也想想,要不要再招惹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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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谁招惹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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