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两难

江澄心乍闻此言,如遭雷劈。

被酒精泡了一夜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他检查了下自己裸露的身体,又仔细感受了看不到的地方,自觉浑身干爽无异常。

他没经验,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很肯定,昨晚两人绝对只是纯睡觉。既然什么都没发生,沈大律师眼下忽然发难,义正言辞地要他负责,又唱的哪一出?

等等,这剧情和台词有点熟悉啊,不就是他写小说时屡试不爽的“碰瓷”情节吗?沈博约一个年薪百万的精英律师,居然和他玩这招?

不对劲,很不对劲。照沈博约的脾气,此刻要么冷脸走人,要么抱着胳膊狠狠讥讽他昨晚的愚蠢行径。现在这副沉着淡定,非要讨个说法的模样,简直像被人夺了舍。

江澄心满面狐疑,上上下下把对方打量了一遍。沈博约好整以暇,一双眼黑沉沉的盯着他,让他后背不自觉地发麻,光裸的手臂也泛着疙瘩。

“不是,”他拖过棉被裹在身上,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哂笑道,“咱俩从小到大也不是没一起睡过,哪次需要负责了?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我以身相许?”

他自以为这玩笑开的高明,只要沈博约一如既往冷眼以对,他就可以浑水摸鱼把这事儿趟过去。改日再见,大家还是纯洁的发小关系。

但沈博约只用一个字,就打破了他强装的笑。

他说:“是。”

江澄心眉毛都要窜到头发里,失声道:“是什么是,你揪着这个不放有病吗?”他一激动就松了手,身体再度暴露在冷空气里。

沈博约扯过他不自觉松开的被子,把人裹好:“我没病。”

“我知道老太太身体不好,一直在催你找个人定下来,这个月还给你安排了七场相亲。趁这个机会,你可以考虑和我领证,把我带到老太太跟前交差,皆大欢喜。”

“谁和谁皆大欢喜啊,沈博约你脑子也被酒泡烂了?”

“我爷爷也催得很紧。”沈律师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劝说,“江澄心,与其找个不熟的人磕磕绊绊地走一遍流程,不如你我结婚,至少我们认识二十多年,很多事不用多说也能明白。”

沈博约确实把他看得很透,因为他藏不住事,喜怒哀乐都挂脸上。但他对沈博约却不然,尤其是双方疏远的这几年,他觉得对方就是面单向玻璃,怎么窥探都隔着一层朦胧模糊的雾。

没劲。

那莫名其妙的憋闷感再度趁隙而入,塞得他胸腔没一点喘息的缝隙。他扔掉棉被跳下床,自上而下看着沈博约,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我要去洗漱,一会得去一趟医院。你自便。”

说完头也不回地迈进主卧附带的浴室。

等他在里头磨蹭了足有半小时,手指皮都泡皱了,步出浴室,沈博约已经不在原地。昨晚睡过的四件套被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边,床上是新铺的床品,散发着清淡的青柠香气。

床头柜上横七竖八的书,被人一一规整,按面积大小自下而上堆叠成一摞,边角对齐柜子的边沿。

他深吸一口气,恨恨地朝空气挥了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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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客厅,江澄心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走?”

沈博约穿戴整齐站在大门边,像是在刻意等他,语气淡然:“你不是说,不告而别不礼貌?”穿好鞋,他从包里拿出消毒湿巾擦手,再用它包着门把开门,“刚才说的话,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我走了。”

“考虑什么啊考虑,随口一句话记得那么清楚,也没见你真的照做。”

沈博约没回嘴,江澄心气得翻了个白眼,见对方要阖上门,又下意识叫住他。沈博约抬手挡住门,就这么侧过身来看着他。

“你那领带夹,要不换一个?”

沈博约垂首,看了眼自己的领带,再抬起头时目光有点深,“为什么?”

“太旧了,”领带夹是他五年前送给沈博约的生日礼物,可能是使用频率比较高,边沿已经有些磨损,“不衬你了。”他身上穿着定制西装,领带是真丝的,只有领带夹是旧物,格格不入。

“我只有这个,你要我扔掉,今年生日就再买一个送我。”

“哈?你开玩笑呢吧,堂堂大律师——”

“我说真的。”沈博约截断他的话,表情肃然,语气带着一点较真。

江澄心没辙,不理解沈律师为什么对自己那么抠搜,连个新的领带夹都舍不得买,挣那么多钱就是用来填银行户头的?但他一向受不了对方这种眼神,只好摆了摆手:“知道了。”也没明说是随他爱用不用,还是答应送他一个新的。

但沈博约似乎明了了,他微微一笑,转身关上门。

江澄心把自己甩到沙发上,烦躁地呼出一口气,随后用力揉了揉脸,打开手机先处理公事。他一会要去医院看老太太,最好别把那些狗屁倒灶的麻烦事带过去。

老太太要是知道,肯定没法安心养病。

他社交账号上最新的一条信息,是前两天平台编辑协助他整理、发表的“反调色盘”,包含被控诉抄袭的作品的创作时间线,写作思路,参考材料,以及动笔之前和编辑的讨论。

条条罗列,逻辑清晰。底下最新的评论中,依然不乏恶意的攻讦与质疑,粉丝的声援混在其中,像黑夜中默默坚守的一盏盏萤灯。

他看了一会,打了一条新消息:《许你明日》下周恢复更新,敬请期待。后头跟了个戴墨镜的emoji。这条信息一发出,底下很快有人评论,他利索地退出软件,没再去看。

冷静下来后,他逐渐可以跳出桎梏,客观地看待现况。自己尝试转型的这一年来,作品成绩确实一般,粉丝订阅数量不说断崖式下跌,也是真的流失了不少。

抄袭的污名终有一日会洗清,但写作的瓶颈却真实存在,需要他独自面对和跨越。

编辑很快发来信息:“江老师,你要继续连载吗?其实我觉得你休息一段时间也可以的,毕竟之前几乎都是无缝衔接。”

“没事,还有很多人在等我更新。而且停下来太久,我怕后面再写味道不对。”

编辑在那头感叹了句“劳模”,他笑了下没搭腔,接着道,“这次的事儿,我打算找个律师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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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心赶到医院时,老太太钟清正在给自己戴假睫毛。他猝不及防地开门,吓了老人一跳,手一抖,假睫毛被扯掉了。她放下镜子,很是惋惜:“哎,好不容易粘上去的。”

他拖来一把圆凳坐到床边:“这是又在折腾啥?您就不能好好躺床上吗,昨天不是还有点感冒?崔姨呢?”他摸摸老太太瘦削的肩背,把空调温度往上调了两度。

“你崔姨光顾着照看我,自己不当心着凉了,我让她回家休息,年纪也不小了,”钟清随手拿过假睫毛,满脸期待地看着他,“这是我让你小宁姐给我买来的假睫毛,但我手抖贴不好,你帮帮奶奶?”

他一大男人,没做过这种精细活,凑过去在钟清眼皮上捣鼓了半天也没成。钟清嫌他手笨,收回来自己对着镜子弄,弄完了再秀给他看,要他品评。

“您这样忒好看!真的,我奶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老太太!”他提高音量使劲吹捧钟女士,把老人哄得眉开眼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美得不行。

老太太高兴着,他不欲她再提起相亲催婚一事,搜肠刮肚半晌,脱口而出:“我昨天碰见沈博约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没事提那人做什么?

钟清却似乎并不意外:“博约?他上星期才来看过我。”

他一下忘了尴尬:“他之前来看过您?”

“是啊,他工作忙,每回来都是周末,待不了多久就要赶去加班,”老太太话里有显而易见的亲昵,“回回来都要带点心水果,上次还用他新学的手法给我按摩小腿。”

“您怎么不告诉我?”

“我才想问,你俩这大半年是怎么回事?博约来探望我,还让我不要和你提起,闹别扭了?”

谁稀得和沈大律师闹别扭?他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沈博约去英国两年,信息渐渐回的少了,每回找他不是开会就是加班,整一个事业狂人。好不容易等到人回来,他兴冲冲地跑去接机,结果那厮还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样,看得人来火。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老太太解释这事,因为沈博约没有对自己态度的转变做任何解释,只是就这么远了,直到昨晚被方铭一个电话召过来。

他兀自恼火,却听老太太用若有所思的语气喃喃:“博约好像也没对象。”

伤感瞬间被稀释,江澄心被奶奶起承转催婚的脑回路击倒,忍不住抗议:“他有没有对象很重要吗?”

“博约怎么想我不晓得。但心心,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是个需要人陪伴的孩子。”

没了方才的神采飞扬,老太太挂着浅淡的笑意,终于显露出苍老虚弱的一面。她鬓边花白,脸上纹路遍布,因常年生病颧骨瘦削高耸,嘴唇少有血色。

红颜弹指老,岁月从不对谁容情。

他望着一手把自己拉扯大的老人,笑的眼睛发胀:“我这不是还有您吗?”

“傻子,奶奶陪不了你一辈子。你爸妈刚走那会,你才三岁,出入进出都要我抱着哄着,吃饭时要给你多塞一口都不行,多难养啊。”

他垂着头,任老人摸狗儿似的来回揉弄,一头粗硬的短发愈发四仰八叉。

“但再怎么难养,你也长到这么大了。我就是现在去见你爸妈,也能交代过去。”

“您别说这个。”他眼睛微热,不满地嘀咕道。

“心心,我是真的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彼此扶持,幸福地度过一生。”

老人悠悠长叹,慈爱的目光经年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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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沈博约过来的时候,江澄心正举着勺子哄老太太吃饭。

老人胃口不佳,他怕她营养不良,每天哄孩子似的说尽好话,想尽办法要多喂一口。结果沈律师一到,老太太眼睛就亮了,亲热地喊了一声“博约”,顺便示意他把饭菜收拾了。

“味道怪大的,没吃完的都先包起来吧。”

他拗不过老太太,埋着头嘀咕了两声,认命地把吃剩的餐盘叠起来收进塑料袋里,走到病房自带的盥洗室洗手。他才开了水龙头,沈博约就迈着两条长腿走进来了。他脱了西服外套,身上只剩一件浅灰色衬衣。

将衣袖仔细折了两折,沈律师把手探到水下,堂而皇之地挤占他洗手的空间。

“挤死了,你去外面的公用厕所洗。”怕老太太听到他排挤沈博约,他把声音压得很低。长这么大个儿,人一进来房间都跟着变窄了,真不一般的讨嫌。

“你要不要把这句话在老太太面前重复一遍?再说,我们才一起睡过觉,这算什么?”

沈博约老神在在,修长的手指交叉搓洗,严格践行七步手洗手法。江澄心被这话噎了一下,用力甩手,把水珠都甩到沈律师衬衣上。

“别说的我俩好像有什么似的!”

“多大了的人了,你幼不幼稚?”

异口同声,鸡同鸭讲。

“你不幼稚,怎么不让路?门被你堵着,我都出不去了。”

“等着。”

沈博约看了他一眼,居然真的杵在原地。江澄心想到老太太说,沈博约来探病还特意交代不让自己知道,一时恶从胆边生,用力推搡他的身体。

浴室潮湿,地面有积水。他只顾着使劲儿,没留神脚下一滑,被眼前人一把捞住。

下意识抱紧沈博约的手臂,听他沉声道:“玩什么?”训归训,手却一直环在腰间,任他搀扶借力。

“还不是你……”

“你俩磨蹭什么呢,不会在玩打水仗吧?”钟清带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他与沈博约相视一眼,一个手上还带着泡沫,一个半身都是水点子,确实不大像样。

两人默契地结束洗手,一前一后出去。沈博约拿手帕仔细擦干手,江澄心两手往衣服上一抹,听老太太和沈博约闲聊:“你爷爷身体好不好?”

“挺好的,前几日还和朋友相约去爬泰山。”

“那就好,以前心心他爷爷就老夸你爷爷身子骨硬朗,打仗的时候能以一当十。”

沈博约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偏移视线,朝他看来。他还没消气,察觉到沈博约的目光,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当他是一根柱子,又或是一盆盆栽。

“博约现在单身?”

“嗯,不过……”

沈大律师那个关于两人结婚的荒谬提议言犹在耳。江澄心如芒在背,终于抬眼瞪向他,无声地警告他不要胡言乱语。

沈博约笑意深了些,对钟清道:“我有考虑结婚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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