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似火的夏日，蝉趴在树梢上快把人耳朵叫聋了。

中央空调源源不断地输送冷气，让人在高温天里还能静下心来写作业。

周邮坐在书桌前撅着嘴唇，一根细长的黑色水笔稳稳当当地横在上头。

简直非人待遇。

学校拢共就放十来天的暑假，作业都写不完，还要被关在家里补课。

在周邮的学习上，他爸周昌明是个从不做市场调研，只管一股脑投资的大忙人。

周邮也懒得跟他掰扯，父子俩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日子，尽量不给对方添堵。

这回他爸给请的家教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好像刚买了房，对他家的欧式奢华装修比对周邮的辅导还上心，甩下一张数学卷子人就不见了。

周邮把笔拿在手里转着，百无聊赖地靠回椅背上，瞥了眼书桌上的钟。

四道大题，老师走的时候说是十二点半，怎么这会儿才过一刻钟？

他对自己的做题速度认知十分清晰，虽然快，倒也没这么快。

钟慢了？

他一手去够钟，一手从裤兜里摸手机，刚拿出来忽然一阵猛烈的震动，吓得他手一抖按了接听。

陈静的大嗓门“嗷”一声从听筒里蹿出来，直冲耳膜：

“周！邮！救命啊！！！”

陈静，女，周邮的发小之一。

人与名字八竿子打不着，一点不“沉静”，咋咋呼呼的假小子一个，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惹是生非的天赋。

这种以咆哮开头、救命结尾的电话，平均每周他能接到三四个。

周邮顺手将音量连降三格，边校对起了指针，接电话的空档还分出神想：居然慢了快二十分钟。

然后才不急不缓地说：“这位朋友很抱歉，‘邮邮’快救公司今日所有员工已休假，暂不接受任何订单。如需出动紧急服务团队，请在‘嘟’一声之后扣1。”

陈静顾不上吐槽他，那头呼呼的风声包夹着厚重的喘息，似乎跑得很急。

“坐标一中南门巷子往里一百米！十分钟之内过不来你就给我收尸吧！”

“啊？你怎么回事……喂？”

话没说完那边电话已经切了。

周邮愣了一下。

一中和他家确实就隔一条街，但他只是暑假上这儿来住几天，他们学校是七中，到一中打车不堵也得一小时，陈静怎么上这儿来了？

奈何他救人救场已经救成习惯了，没等细想，笔一扔已经移步到了门口，弯下腰悄没声儿地掀开一条门缝，就听见二楼处隐约的交谈声。

算她命好，天时地利人和的偷溜时机。

周邮当机立断拉开门，猫似的溜到玄关，几秒钟穿好鞋，顺手拎上门边的滑板一阵风般出去了。

家里陈阿姨领着家教老师正参观得起劲，谁也没注意大门轻微的响动。

*

一中是所省重点，重本率在市区一干学校里一骑绝尘，还占尽地形优势，在市中心被高楼大厦呈环形拥簇，周边已然发展成除了商业街就是学区房。

大中午的日头正高，柏油路面晒出了白腾腾的热影，路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周邮踩着滑板像踩着风火轮，紧贴街边的梧桐树影滑行，一边后悔没顺个帽子戴着，一边想，待会要是碰上什么社会不良青年，是先报警还是一滑板抡上去比较快。

到了陈静说的地方，他猛一脚刹停，眯起眼睛左右环顾了一圈。

一中南门的这条巷子聚集了几十来家小商铺，一条龙式专供学生服务，平时偶尔回家一趟路过此处，热闹得跟菜市场一样。

但眼下：暑假、中午、37度高温天。

周邮能从巷口一眼看到巷尾。

“靠！人呢？”

他边祈祷陈静逃跑有方，正找地方躲着还没有被撕票，一边焦急地拨了个电话过去。

十分钟后，周邮站在了派出所门口。

差点忘了，一中东边是他家，西边一条街就是社区派出所。

……据说因为这傲人的地理位置，一中还多了个别名，叫“和尚庙”。

一方面是一中重理，女生贼少；另一方面，传闻里一中学子与世无争，拥有遇上事只会说“peace and love”的淡泊宁静——不淡泊也没有办法，隔壁就是法内之地。

周邮在门卫室龙飞凤舞地登记名字，门卫大叔打开一个指节宽的窗户缝，斜眼看见了他腿边倚着的滑板，问道：“来干什么的啊？这东西不让带进去。”

“啊？”周邮写完最后一笔，“邮”字那一竖气势磅礴地往下一劈，占了登记簿四排格子。

“为什么不让带啊？”

“疑似凶器，容易构成安全隐患。”叔叔接过那簿子，拿远了一瞅，“嘿”了一声。

“你这什么名字？月……印？还有姓月的？”

周邮无语地把滑板拎起来，解释道：“周邮，周吴郑王的周，邮票的邮。”

他承认这个性签名设计得较为不羁，正好今天着急写快了，也不至于改名叫“月印”吧。

“叔叔，那这板子放您这儿，我回头来拿。”

“逗你呢小帅哥，”门卫大叔拿回簿子核对了下身份证，头一点，“可以了，你进去吧！”

周邮弯了眼睛一笑。

他拿回滑板，没注意到后面刚好有人经过，撞到了。

“不好意思。”男生声音里还有没撤回的笑意，侧身让出点距离后，头也没回地往接待大厅跑去。

只留给身后的少年一个干净张扬的背影。

江边和他擦身而过，抬头只匆匆看见来人白白净净的侧脸，下颌线上一粒黑色小痣，和七月石榴花一样红的嘴唇。

还有头发黑亮的狼尾发型。

“男的女的？”他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没再深究，走入了刺目的艳阳里。

*

“祖宗，算你行行好，答应我们别再去追求大姐的男人了好么？”

下午时分，路边的冰粉摊子支起了几张小矮桌，周邮伸长了腿坐在矮趴趴的“柯基”凳子上，低头舀了勺冰粉抱怨道。

他右边的男生放下勺子，闻声举起双手双脚赞成：“我附议。”

陈静快刀斩乱麻，立刻拍下他两只手又踹了人一脚。

“祖宗没你这种不孝子孙。”她指了指他，做了一个大拇指往下的动作。

周邮抬起头。

“不是说你，”陈静看着他马上否认，“我是说泻立停！”

“我靠，陈静你说谁泻立停？你才泻立停，你全家都泻立停！”

“杜皓械你皮痒是吧！”

一眨眼功夫又掐起来了。

周邮叹了口气。

他有两个发小，一男一女。除了陈静不“沉静”，另一位兄台大名杜皓械，周邮和他从小学同学至今，周围人给他起的绰号没有二十也有十五。

这名字起得委实艺术，听上去不是要狗拿耗子就是要窜稀。

两人不是冤家不聚头，在一起呆不到十分钟就要吵，半小时开外必动手。

一天天的跟相声演员似的，乐此不疲给对方搭台子捧哏。

周邮吃了两勺，冷不丁被红豆沙齁了一下，皱了下眉头直起了身。

他们现在在七中门口的小吃一条街，这里大多数都是有营业执照的店面铺子，但也有租不起门面寻着个庇荫的角落摆摊的。

比如这个冰粉摊。

周邮从小家里养得精细，是个少爷胃，娇嫩得像块豆腐渣。这条街百分之九十的店他都踩过雷，堪称七中“人形自走食品安全检测仪”。

偏偏这家看上去质检最不合格的流动摊点，他没吃坏过。

除了奶奶岁数大了，加料偶尔手抖之外。

“又甜了是吧？”奶奶见他才吃两口就停了，说道，“你跟小杜换嘛，你那碗我多放了红豆沙，他喜欢吃。”

周邮半身不遂地抬起手，仗着手臂长，用指尖把碗推了过去。

“换不换？”

“真麻烦。”杜皓械把自己面前还没动的碗推走，“你嘴里装了雷达吗，这么有数？”

他刚要喝，周邮伸手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勺子。

“勺子没换。”

杜皓械无语：“碗都换了还介意勺子？”

周邮非常臭屁地斜睨他一眼：“那是我不嫌弃你，你应该感到荣幸。”

“我去……”杜皓械虽然很习惯这位的讨打行径，但还是忍不住要和别人吐槽。

“陈静你听听这是人话吗？就这纯纯的中二少年也能荣选七中校草？”

陈静没搭理他，陈静的脸上挂满了非人类的笑容。

周邮：“……”

杜皓械：“……”

不详的预感。

上一次这种笑容在她脸上出现，是陈静喜欢上了体育特招班的班草，而今天，她之所以被围追堵截到派出所去，也是因为那位班草是高三姐圈扛把子的现任男友。

杜皓械：“……完了。”

周邮也一阵心累：“她这是又相中了哪家公子了？”

陈静旁若无人地冒着粉红泡泡，俨然一副堕入情网的迷妹模样。周邮正要一个响指叫醒她，手机却响了。

他拿起来一看，又是一阵心累。

八百年不会给他打电话的周昌明来电。

中午走得急，忘了自己是背着家教老师偷溜出来的了，这会儿八成是一纸讼书——告上状了。

周邮闭了闭眼接起了电话，径自说：“我就回，有事到家再说。”

说着就站了起来，刚迈步遭杜皓械勾脚拦了一下：“你干嘛去？”

“回家，挨训。”

“你爸回来了？”听话音陈静抬起了头。

“嗯，花钱请家教不得回来验收么？”周邮一脚踩上了板子。

“你请家教？那我们还有活路吗？”杜皓械说，“那你卷子写完没啊，我可等着抄呢。”

“还没动笔，等着吧。”周邮摆摆手，轻轻蹬地滑了出去。

他一走，杜皓械顿时无聊了，回头一瞥，看见陈静手机微信界面清一色的绿条框，立马乐了：“这谁，江边？你的新crush吗？哈哈哈你发那么多人也没回你啊！”

“你找死啊泻立停！”

大战一触即发，然而专业和事佬的衬衫衣角已经在热风里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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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男的女的？